何青生喝著茶、抽著煙,過了好幾秒,才說道,“到底有沒有把握啊?我可是在廳里給領導透了底的,他們都眼巴巴看著呢。”
陳凡靠在床幾上,敲著手指頭,輕聲說道,“這種事不能急,我表姐那邊必須要有一定的準備,才能先買一部電影試試水,不管怎么說,他們到底是資本家,除非是我自己的東西,他們賠錢也樂意,否則的話,總歸還是奔著賺錢去的。
總不能說不管不問就買了江影廠的電影,然后拿出去聯絡院線,結果沒人看。
他們賠錢事小,以后不肯再買內地的電影,那才事大。”
何青生連連嗯了兩聲,“說的有道理,心急吃不了熱豆腐,確實不能操之過急。”
這時陳凡忽然說道,“其實要我說,你們也別總盯著外匯,改開以后,對外貿易擴大,以后外匯肯定會越來越多,咱們江南偌大的一個省,只要肯深挖,將外匯額翻個幾倍很簡單。
重點是什么呢,如何抓住這次文代會的機會,把咱們的文化事業做起來。就拿江影廠來說,他們跟電視臺合作,正打算拍一部電視劇,如果能成功的話,效果未必會比電影差。
你是作協主席,也是文聯的領導,唯獨別把自己變成了生意人。”
何青生瞟了他一眼,不禁一聲長嘆,“說的倒是輕巧,我要有你創匯賺錢的本事,我也不著急。”
隨即臉色一正,好奇地看著他,問道,“江影廠和電視臺合作拍電視劇?這是什么情況?”
陳凡笑了笑,說道,“還能什么情況?以前電影是電影,電視是電視,電影不夠用的時候,電視臺也自己做過幾集故事片,這就是電視劇。
只不過咱們的江南電視臺跟江影廠一樣,甚至比江影廠還不如,除了轉播其他電視臺的節目,就只有幾臺攝像機,拍一下省里的重要活動,那也是給新聞準備的。
我就給武廠長提了個建議,用攝像機拍電影,不費膠片,省錢,還能給江影廠練兵,拍出來的片子賣給電視臺,要是觀眾反響不錯,全國有多少電視臺、就能賣多少次,一次賣個幾萬塊,弄不好比電影還賺錢。
這不,他們準備了一個月,打算趁我去京城開會的時候,他們自己試著拍兩集電視劇。
劇本、演員就是江影廠自己的,攝像機找電視臺借的,等第一部電視劇拍完之后,反響好的話,他們就申請購買自己的攝像機,真正大干一場。”
等陳凡說完,何青生皺著眉頭想了想,“你說劇本是江影廠自己的?”
“嗯。”
陳凡端著茶喝了一口,看著他笑道,“我倒是一開始就跟武廠長提過,不行的話就找你求助,但他們想先自己試試,試了一下感覺還可以,就先用了自己的劇本。”
何青生沉吟兩秒,說道,“行,這個事兒我知道了,正好老武也要去文代會,回頭我跟他好好聊聊。”
作協的作者可不僅僅是寫、寫散文這些的,也包括寫劇本、寫詩歌的,若是江影廠真能把電視劇做起來,情況可以參考北影廠和上影廠的創作部。
無論是作協的戲劇家給他們寫本子,還是將江影廠的編劇收編,那都是何青生的工作范圍,忽視不得。
又閑聊了幾句,簡單交換了一下意見,統一開會思想之后,何青生便起身告辭。
陳凡將他送到門口,等他出了院子,便將大門關上。
隨后拿起兩張支票彈了彈,“早一天來也行啊,現在送過來,只能等開完會回來才能兌現咯。”
將支票塞進錢包里,去衛生間洗了個涼水澡,便上床睡覺。
第二天一早,便開著車去機場,直飛京城。
到了京城已經是中午,他沒去文代會召開的招待所報到,而是回了自己家里。
和往常一樣,劉娟和馬嵐都在朝陽觀上班,家里一個人都沒有。
陳凡還有些奇怪,難道姜甜甜沒有跟團過來?
再轉念一想,不來這里住就對了,除非是姜麗麗還差不多。
放好行李,洗了個澡、換身衣服,他想想,給上海作協打了個電話。
電話很快接通,陳凡拿著話筒問道,“喂,你好,我是陳凡啊,打聽一下,你們上海文藝代表住的地方在哪里?京西賓館?哦,好的好的,謝謝。”
放下話筒,陳凡忍不住咂咂嘴,好家伙,不愧是上海代表團,安排的地方都不一般。
京西賓館名聲不顯,甚至早年連個招牌都沒有,只有門牌號,但這里卻是多次重大事件的發生地。
比如去年年底的那次會議,開會之前的商討,就是在京西賓館里進行的。這里也是大風天的時候,許多老前輩避風的地方。
沒想到竟然會把上海代表團安置在這里。
陳凡簡單收拾一下東西,背著自己的小挎包,檢查過面包車之后,便開著車往京西賓館而去。
后海距離京西賓館不遠,12公里的距離,用不了半個小時就到了地頭。
這里有門衛站崗,陳凡拿出工作證和單位開的介紹信,登記后才順利進去。
先把車子停穩,隨后走到酒店大廳,剛進酒店大門,就看見巴老、夏老、賀老等人聚在一起聊天。
巴老正對著門口,看見陳凡進來,立刻招了招手,“你不去二招所報到,怎么來了這里?”
陳凡走過來,瞪大眼睛說道,“我住自己家啊,一定要去住集體招待所嗎?”
二招所是距離這里不算多遠的國院第二招待所,成立于69年,后來改為京城國二招賓館,一直是江南代表團進京開會的駐地。
這次第四次文代會,江南省文代團也被安排在那里。
夏老腿腳不好,一直坐在沙發上,聽見陳凡的話,不禁扭頭對著賀老說道,“看看,這位還是個財主,上海有房、江南有房、到了京城,竟然還有房子。”
陳凡拉了把椅子坐在一旁,很無辜地說道,“我又不像領導們,去哪里都能報銷,沒人報銷的我,也就只能自己買房住了。”
幾位老先生頓時哈哈大笑,巴老更是搖頭,指著陳凡,對著一位不認識的老先生說道,“這是個不吃虧的主,去我家幾次,薅走好幾樣東西,我現在都不敢讓他進門。”
那位先生看著陳凡,眼里閃過幾分異樣,“可是書畫文三絕的陳凡?”
陳凡瞪大眼睛,“書畫文三絕?這誰給我起的外號?”
簡直一點格調都沒有。
夏老擺擺手,“你先別說話,這位是雪邨先生,很喜歡你的字畫,你先寫幅字,作為見面禮,保證虧不了你。”
陳凡頓時恍然,趕緊起身說道,“原來是林老,久仰久仰。”
隨后左右看了看,“這里也沒有筆墨啊。”
雪邨先生,原名林烈,又名林默涵,也是老一輩革命前輩,曾主持《魯迅全集》的編輯與注釋工作。
同時還是新中國第一屆政務院文教委員會委員之一,當年李先生要求調集最優秀的教育工作者共同編制課本,后來調集了300多人,這位就是其中一個。
哦,陳凡的老師徐教授也在其中,所以算起來,陳凡還得叫一聲“師叔”。
既然夏老說林老喜歡自己的字畫,那肯定是不能推辭的。
見陳凡如此上道,巴老笑罵了一句,“平時讓你畫幾幅畫,你都是推三阻四的,今天倒是痛快了。”
隨即對著旁邊的服務員招招手,“取筆墨紙硯過來。”
服務員立刻應聲而去。
平時住在這里的基本上都是大佬,沒事就喜歡舞文弄墨,筆墨紙硯自然是常備。
陳凡看了一眼離開的服務員,對著巴老說道,“您以前讓我一畫就是幾十張,我能不推三阻四嗎?!”
聽到這話,林老不禁仰頭大笑,對著巴老說道,“原來是你先剝削小陳,他才找你報復。”
幾位老先生又是一陣嬉笑怒罵,一點也看不出文壇高人的形象。
陳凡在一旁笑呵呵地看著,也不插話。
不一會兒,服務員用托盤端著東西過來,就用接待處的長條桌當桌子,鋪上宣紙,磨好墨,便拿起毛筆一揮而就。
在他寫字的時候,其他人早已圍在一旁,一邊看著、一邊點頭。
等陳凡寫完,林老不禁連連點頭,“筆勢渾雄灑脫、剛勁有力,有自成一派之相,可謂大家風范。”
他抬起頭看著陳凡,眼里滿是驚嘆,“你這個年紀,卻能寫出這一手字,不簡單、不簡單啊。”
陳凡正準備謙虛幾句,卻又看見他搖頭感嘆,“可惜、可惜啦。”
巴老不解地看著他,“哪里可惜?”
林老兩手一攤,“這現成的徒弟,卻讓徐老撿了便宜,豈不可惜?!”
巴老頓時哭笑不得,搖頭說道,“就你也能跟徐老比?若真是落到你手里,那才是天大的可惜。”
林老瞪大眼睛,“他是搞學問的,我也是搞學問的,為何不能比?”
巴老被他的話給氣笑了,“行行行,你最厲害,你也去大學里做個一級教授,被學術界尊稱一聲林老。”
夏老在一旁也不理他們斗嘴,扭頭對著陳凡說道,“你來這里是找誰的?”
這時巴老也不跟林老抬杠了,當即說道,“還能找誰,當然是找她妻姐,難道還找我們幾個糟老頭子不成?”
隨即對著陳凡揮揮手,“你到服務臺去,讓她給你撥624房,小姜同志就在那個房間,完了你把人帶走,明天一早直接送去大會堂就行,記得別遲到。”
其他幾人見了,盡管心里有些詫異,卻也不動聲色,只是俯首繼續觀看陳凡寫的字。
陳凡嘴角微抽,只能強行解釋道,“本來我只是想來看看,既然巴老說這里房間緊張,正好我家就有她的房間,就讓她住家里,也好給集體節省點資源。”
巴老揮揮手,“嗯嗯,節省資源,走吧走吧。”
陳凡滿臉無語地跟其他人揮揮手,“再見。”
這才轉身離開。
看著陳凡走遠,林老這才好奇地問道,“他已經結婚了?”
巴老笑著解釋,“訂了婚,還沒到年紀,所以沒領證,但周圍的人都知道。他未婚妻和妻姐都在上海上學,現在上海的學校床位也很緊張,不少本地學生都住自己家,只能做‘走讀生’,恰好小陳在上海也有房子,學校就同意她們兩姐妹都回家去住,也能給外地學生省出兩個床位。
我想著反正也不是外人,賓館里確實床位有些緊張,不少房間多擠了一兩個人,再加上小陳也來了京城,還不如照舊,讓他帶回家住去,大家都寬敞。”
林老恍然點了點頭,“既然已經訂了婚,又有在上海的先例,倒也無妨。”
其他幾位不了解情況的,也都跟著點頭。
陳凡哪怕走遠,也將他們的話聽得清清楚楚,還沒到服務臺前,便忍不住嘴角上翹。
巴老是懂解釋的,說起來合情合理,一點毛病都沒有。
隨后請服務員幫忙,接通姜甜甜房間的電話。
陳凡拿著話筒,首先聽到的是一個年紀較大的女人聲音,便說道,“您好,我找一下姜甜甜。”
兩秒后,講電話的人就換成了姜甜甜。
陳凡握著話筒笑道,“姜甜甜同志,我現在正式通知你,鑒于參會同志太多,房間比較擠,巴老先生建議家在京城的同志回家住自己的,現在請你收拾好行李,跟我回家。”
姜甜甜聽到陳凡的聲音,俏臉刷地一下紅了大半,她側過身子避開同房間人的視線,小聲說道,“明白,我馬上下來。”
放下話筒,她深吸一口氣,平復一下有些燥熱的臉,隨后站起來說道,“孫姐、董姐,我妹夫過來找我,巴老說他在京城有住的地方,讓我去他那里住,我收拾一下東西就走。”
孫姐回過頭,笑著說道,“你妹夫就是陳凡吧?我只聽說他在江南作協,沒想到在京城也有住所,既然這樣,那你就趕緊下去。”
說著看了看另一位女人,“也正好給我和小董騰地方。”
董姐則哈哈笑道,“那我寧肯擠一擠,正好向小姜請教一下寫作技巧呢。”
在兩位前輩的調笑中,姜甜甜紅了紅臉,收拾好自己的行李,“不跟你們說了,我走了啊,明天見。”
兩人一起揮手,“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