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聲音,王建國、蔡國強、李南等人幾乎同時轉過頭去。
下一秒,他們齊齊站起身,眼里滿是驚喜,同時喊道,“陳大夫?!?/p>
來人正是陳凡。
廖廣志正在前面帶路,聽到動靜,當即停步轉過身來,看看眾人,再看看陳凡,不由得有些好奇,“陳作家,這是遇到了熟人?”
陳凡哈哈一笑,指著王建國等人說道,“他們可不一般,都是在西南上過戰(zhàn)場的,我碰見他們的時候,他們兩個連跟對面一個團正面干上,絲毫不落下風,為那天的勝利做出了非常大的貢獻,可以說個個都是英雄?!?/p>
聽到陳凡的夸獎,王建國幾人頓時有些赧然,王建國更是趕緊說道,“陳大夫過獎了,那天要不是你突然出現(xiàn),我們不僅完不成阻擊任務,可能連命都沒了,哪敢稱英雄?!?/p>
陳凡嘖嘖兩聲,“事實嘛,有什么不能說的,過度的謙虛就是虛偽了啊。”
坦白說,這一次的戰(zhàn)爭,雖然半個月就將對手打穿,可咱們這邊還是有點縮手縮腳。
根據(jù)后來披露的文件顯示,當時上級下的命令是,既要給對手一個深刻的教訓,又不能打得太狠,如果對手遭受重創(chuàng)的話,難保如今自命天下第一的老蘇不會親自下場。
那不是上級想要的結果。
我們剛剛下定決心要改革開放,要以經(jīng)濟發(fā)展和民生發(fā)展為中心,哪能卷入跟老蘇的戰(zhàn)斗中去?
所以這一次的戰(zhàn)略任務,是要打得一拳開、免得百拳來,為改開爭取國際和平戰(zhàn)略空間,如此一來,其中的尺度就非常重要。
正是在這種要求下,底下的指揮部就有些縮手縮腳,不時會造成一些不必要的傷亡。
也是在這種情況下,王建國和蔡國強所屬的團部,才會被要求派出兩支尖兵連,阻擊敵方一個團的兵力。
不是沒有更多的人,而是怕派出去的人多了,一下子將對方打殘,回頭不管是對手畏懼退縮,還是重兵壓上,都不是我方想要的結果。
而兩支尖兵連,既可以阻擊敵人,又能自保。
本來指揮部的算盤打得叮當響,計劃上是沒問題的。不過戰(zhàn)場形式瞬息萬變,沒想到那次遭遇的是一個團的兵力沒錯,卻是一支加強團,炮火猛得很。
要不是陳凡通過飛鳥發(fā)現(xiàn)情況不對,及時趕過去,深入敵后、又請幾只大鳥幫忙丟炸彈空襲,點爆了他們的彈藥庫、毀了炮兵陣地,恐怕王建國所在的兩個連隊要全軍覆沒。
還好最后的結果,基本實現(xiàn)了上級的預定目標。
一方面將北越在越戰(zhàn)期間,由我方和老蘇援建的北部山區(qū)工廠,基本全部摧毀,一舉將他們的工業(yè)打回原形。
另一方面,又沒有將對方的建制打散,而是通過類似于閃電戰(zhàn)的戰(zhàn)術方式,直線深入敵穴,又迅速撤兵,避免陷入持久戰(zhàn)的同時,給了對方一個深刻的教訓。
也正因為如此,對手保存了大部分的元氣,老蘇沒有親自下場,而對方也有了再度出擊的底氣,這才有了后面的輪戰(zhàn)。
而對于我方來說,只要將規(guī)模控制在小范圍以內,既可以麻痹某些人的警惕心理,嗯,這里除了老蘇,還包括老美,同時還能達到練兵的目的,也就樂意奉陪。
陳凡晃了晃神,回過神來,看看齊刷刷站著的十個人,除了一個生面孔,其他人都是當時在戰(zhàn)場上見過的,頓了一下,便笑著說道,“你們還沒吃吧?要不一起?”
蔡國強立刻笑道,“求之不得啊,陳大夫親臨深圳,那沒得說,這頓必須要請。”
話音剛落,他輕輕拍了自己嘴巴一下,嘿嘿笑道,“對不住對不住,說錯話了,陳大夫在深圳,那必須頓頓都要請!”
然后趕緊招呼著服務員拿椅子。
陳凡對著服務員說道,“拿一把椅子就行?!?/p>
隨后看向正著急的廖廣志,笑道,“這里坐不下那么多人,麻煩你帶她們去包間,……”
話沒說完,周亞麗就指著旁邊的桌子說道,“這桌不是沒人嗎,我們就坐這兒。”
陳凡一想也對,便將手一揮,“那就這樣?!?/p>
隨后在蔡國強的安排下,陳凡坐在他和王建國之間,算是主賓位。
廖廣志則陪同周亞麗和姜甜甜、姜麗麗,在旁邊的桌子上坐下。
看著眾星捧月的陳凡,廖廣志心里直犯嘀咕,難怪聽說陳作家交游廣泛,天南地北都有朋友,沒想到在深圳也有熟人。
這時夜色漸深,外面只有寥寥幾點燈火,整個新安酒家倒是燈火通明,比剛才更加熱鬧。
陳凡左右看了看,不由得說道,“深圳這么繁華的嗎?”
看到這一幕,他再次對那個“小漁村”感到質疑,如果這樣也算小漁村,那南湖公社算什么?
荒郊野外?
這時服務員過來倒茶,蔡國強立刻起身接過茶壺,同時對他小聲說道,“這個就是陳凡,救過我命的大作家,你幫我找人通知一下我老豆,準備點東西?!?/p>
服務員輕輕點頭,表示明白。
轉身離開的時候,忍不住在心里嘀咕,強仔去了一趟部隊,到底被幾個人救過命啊?
一下子冒出來一個,一下子又冒出來一個,以后不會還有吧?
蔡國強提著茶壺,殷勤地給陳凡倒茶,同時笑道,“其實以前也沒這么多人,不是去年宣布改革開放了么,然后從春節(jié)的時候開始,就有一些去了香港的人回來探親。”
倒完茶之后,他將茶壺放到桌上,拉著椅子坐下,繼續(xù)說道,“很多人不知道現(xiàn)在的具體政策,以為還和以前一樣,不敢回家,就將見面地點約在這里。”
他指了指其他桌上的人,“你看,這些大部分都是來探親會面的,按照政策,每個人可以帶5斤米、5斤油和5斤糖,15斤的東西都裝在旅行包里。
剛開始的時候,他們都不敢多聊,聊個十幾二十分鐘,丟下包就往回跑,生怕被抓了。
現(xiàn)在好一些了,看看一個被抓的都沒有,大部分人也敢留下來住兩天,最起碼也會一起吃頓飯。這些就都是來吃飯的?!?/p>
他拿出煙頂出一支,送到陳凡面前,笑道,“新安酒家是探親的主要會面地點,人多的時候,里面都坐不下,只能到外面的小花園里站著聊?!?/p>
陳凡抽出煙放在嘴里,雙手捧著王建國遞來的火柴,點燃后輕輕拍拍手背,表示感謝,隨后笑道,“從小心試探,到大方交流,信任就是這么建立起來的嘛。”
他轉頭看了看王建國,再看看李南、孔萬山、趙建剛、……,最后視線回到王建國身上。
他抽了口煙,忽然拍了一下王建國的后腰,王建國都沒反應過來,隨即輕聲笑著說道,“老王,別跟我說,你們一大群人過來,是來旅游的哈。”
聲音很小,小到只有附近幾個人才能聽見,更別說隔壁桌上的人。
旁邊桌上,廖廣志正在高談闊論,為周亞麗三人介紹新安酒家的歷史,還有特色美食,根本聽不見陳凡他們的談話。
好吧,他也沒注意。
如果沒有蔡國強在,他可能還會有幾分警惕,但既然有個地頭蛇在這里,又是陳作家的熟人,他便沒有將王建國他們當做要游水的人。
而此時王建國先是被陳凡拍到后腰插著的手槍,隨后又被他點了一下,頓時額頭冒起了冷汗,旁邊李南、孔萬山幾人也情不自禁低下腦袋,不敢吱聲。
如果說話的是別人,就算是親爹娘,他們也敢理直氣壯,沒錢就是沒錢,為了生活、為了戰(zhàn)友,出去討生活賺錢,不丟人。
可是在陳凡面前,他們卻感覺抬不起頭來。
是陳凡在戰(zhàn)場上,親自一個個地為他們取子彈、上藥、包扎傷口,將他們從閻王爺那里搶回來的。有好幾個沒在這里的兄弟,要不是他用銀針止血,恐怕直接就丟了性命。
而當時陳凡直接說了,他們都是為國戰(zhàn)斗的英雄,他救人不是恩惠,而是為英雄做點本分的事。
但他們心里清楚不是這樣子,陳凡本來只是一個作家,完全沒必要冒著生命危險進入戰(zhàn)場,為他們救治,所以他們確確實實是欠了人家一條命。
可是現(xiàn)在還沒機會還這條命,昔日的英雄卻要跑路去香港,按照蔡國強說的,去了那邊甚至有很大的可能性淪為悍匪。
這種境地下,他們感覺實在沒有臉面去面對陳凡。
陳凡撣撣煙灰,轉頭看看同樣低下腦袋的蔡國強,再看看王建國,“什么情況?能不能說?”
王建國咬了咬牙,努力抬起頭來,卻不敢看陳凡的臉,喃喃說道,“老家生活不下去了,想出來找條活路。”
陳凡眉頭微皺,轉頭看了一眼眾人,問道,“按照規(guī)定,你們都符合安置政策,沒有落實?”
王建國扯了扯嘴角,正要說話,這時服務員端著托盤過來上菜,他便趕緊閉嘴,端起茶杯喝了口水。
幾個人輪流上菜,很快將菜上齊。
蔡國強眼珠微轉,立刻干咳一聲,笑著為陳凡做起了介紹,“這個是油爆明蝦、這個是豉汁排骨、清蒸多寶魚、燒東星斑、咕咾肉、燒乳鴿、鹽焗雞、……,都是新安酒家的經(jīng)典菜式,不僅本地人愛吃,還聞名香港,當年不少香港客人經(jīng)常過來試菜,你快嘗嘗?!?/p>
陳凡也不客氣,一手拿起筷子,另一手做了個請的手勢,“大家一起?!?/p>
說完夾了一塊魚肉,放到自己碗里,其他人才開始動筷子。
吃飯的時候不說話,王建國等人也餓了大半天,早已饑腸轆轆,剛開始還有點矜持,不時看向陳凡和蔡國強。
結果看兩人都埋頭大吃,他們也不客氣了,紛紛甩開膀子大吃特吃。
蔡國強本來還想叫兩箱啤酒,看到這架勢,再看看坐在旁邊的陳凡,也不敢說喝酒的事,低著腦袋跟著吃東西。
十分鐘不到,桌上已是一片狼藉,每個盤子里都清潔溜溜。
蔡國強趕緊說道,“沒吃飽吧,我再叫幾個菜。”
其他人沒敢吱聲,都看向陳凡。
哪怕是客氣,這時候也輪不到他們。
陳凡放下筷子,看了一眼旁邊桌上,還在慢條斯理吃飯的周亞麗幾人,回過頭來,輕聲笑道,“再叫兩箱啤酒,換幾個下酒菜,現(xiàn)在做盆菜方便嗎?”
蔡國強趕緊說道,“方便,必須方便!”
隨即站起來對著服務員招手,“豪哥,搞個盆菜,再拿兩箱啤酒,幾個下酒菜。”
服務員在遠處揮揮手,“馬上好?!?/p>
旁邊一個年輕點的立刻湊過來說道,“豪哥,盆菜要提前一天預定的,這時候上哪兒弄盆菜去啊?”
盆菜是廣府菜系里面的一大特色,一張八仙桌、四條長板凳,一桌八個人,八個人吃一盆菜,這便是盆菜。
盆菜用木盆做碗,后來改進用鋼盆、搪瓷盆,比洗臉盆還大的那種,里面有各色海鮮,比如鮑魚、大蝦、瑤柱、生蠔等等,還有豬肉、雞鴨鵝、魚、豆腐、蘿卜……,用煎、炒、煮、燜多種手法烹制而成,層層相疊于大盆中,供歡聚圍坐在一起享用。
做這道盆菜,至少要提前一天準備好各種原材料,還要老師傅精心烹飪,某一道菜可能需要蒸煮好幾個小時。
一般來說,餐館里確實沒有即時提供盆菜的條件。
豪哥嘴角微抽,往廚房走去,同時小聲解釋道,“明天三阿公做壽辦家宴,定了八道盆菜回去吃,廚房已經(jīng)給他們準備得差不多了,端回去熱一下就行,既然強仔要,就先拿一份給他。”
旁邊的年輕人瞪大眼睛,“哇,截胡三阿公的菜,不怕老太爺發(fā)飆???”
豪哥咂咂嘴,“看強仔老豆怎么解釋咯,最多明天上午讓廚房再趕兩盆出來,讓強仔老豆買單?!?/p>
沒一會兒,一盆香噴噴的盆菜便放在桌子上。
每人一瓶啤酒,也不用杯子,大家直接拿著瓶子吹。
灌了一大口,打了個嗝,陳凡扭頭看著王建國,“想好去了香港做什么嗎?還是那邊有人接?”
王建國搓了把臉,眼里有幾分好奇,“陳大夫,你怎么這么肯定,我們一定是去香港?”
陳凡放下酒瓶,拿出煙抽出一支點燃,隨后遞給王建國,“你們自己拿。”
吐出一口煙霧,他笑了笑,說道,“你們看看你們自己的樣子,衣服都洗得發(fā)白了,就差打幾個補丁,來這里干什么?旅游啊?可能嗎?”
他轉頭看向王建國,“腰里還別著家伙,肚子里憋了不少氣吧。復員費沒拿全,回了老家,工作機會也沒落實?”
頓了兩秒,他笑著搖搖頭,“都不說話,看來我沒猜錯?!?/p>
又抽了兩口煙,“還不說話,對面也沒有認識的人吧?去了對面能干啥?進公司上班,你們沒這個本事,賣苦力,你們也沒這個路子,能做的就是跟其他跑過去的人爭搶打零工的機會,你們干得了?還是搶得過他們?
這也不能干、那也干不了,那能干什么?劫富濟貧?還是打劫資本家?
在部隊里學了本事,就讓你們去干這個的?”
王建國扎著腦袋,感覺有些無地自容。
蔡國強左右看了看,趕緊說道,“我、我……”
剛開了個頭,他才發(fā)現(xiàn)好像自己做的也不是什么很光榮的事,便將后面的話咽了回去,低著頭抽煙。
陳凡也沒管他,撣撣煙灰,輕聲說道,“再過幾天,蛇口工業(yè)區(qū)就要開工奠基。我表姐打算在這里辦幾個工廠,現(xiàn)在正缺人,你們要是過來幫忙,剛開始工資有點低,每個人每月100塊,包吃包住,后面轉崗以后,工資再往上調?!?/p>
他拍拍王建國的肩膀,手也不放下來,就這么搭著,笑著說道,“肯定比不上去香港發(fā)橫財,不過正大光明,吃得香睡得著,要不要考慮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