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一日，星期二。

這天也是法定節假日，自從去年年底，上級發了通知，正式全面恢復法定節假日之后，再碰上這樣的時節，不需要另外安排，各個單位就會自動安排放假。

學校自然也不例外。

今天不用上學，姜麗麗一大早去菜市場買了三天的菜。

開門、進門、下車、關門。

再從車上提下來兩個大籃子，姜麗麗沖著迎面走來的姐姐喊道，“小凡呢？他過年的時候不是請機械廠做自動門嗎，這都兩個多月了，還沒做好啊？”

姜甜甜接過她手里的一只籃子，轉身往里走，笑道，“估計他自己都忘了。”

陳凡的聲音從樓上房間傳來，“忘倒是沒忘，就是沒想起來。”

兩姐妹相視一眼，都忍不住咧嘴偷笑。

沒想起來？那不是忘了是什么？

陳凡拿起書桌上的電話，給云湖機械廠撥了過去，電話到了云湖電話局，便可以掛斷，等對面接通后，自然會響鈴。

放下電話，他不禁嘀咕了幾句，“也不知道上海和云湖的程控交換機什么時候能裝好，打個電話還真不容易。”

如今京城的兩臺程控交換機已經投入使用，報紙上還刊登了相關新聞。

以前京城長途電話局里，幾乎是徹夜燈火通明，而自從程控交換機安裝好之后，據說到了下半夜，就只有一樓大廳還亮著燈，打電話的人也不多。

因為白天的時候，基本上就能滿足大部分人打電話的需求，那種一個長途打七八個小時、甚至兩三天的極端情況，瞬間得到巨大的改善。

國際長途如此，國內長途也是一樣，京城的電話撥打量都提高了好幾成。

有了京城的例子，上海也急了，立刻催促萬木春公司盡快履約。

周正東也在第一時間遙控指揮，將京城的工程人員調來上海，就安置在周亞麗買的那座小洋樓里辦公，并第一時間啟動安裝工作。

除此之外，他又從香港派遣了一批工程師過來，將人分成兩個小組，同時安裝調試兩臺機器。

有了京城的安裝調試經驗，估計最多一個月時間，上海就能繼京城之后，完成對部分電話線路的改造。

京城的成功經驗，不僅促使上海的設備安裝加速，同時也催化了其他城市購買程控交換機的決心。

有些地方甚至繞過萬木春公司，直接向相關廠家發出購買意向。

別說，除了已經將代理權交給萬木春的朗訊、阿爾卡特和富士通三家公司之外，其他廠家還真有這方面的意愿。

畢竟賣誰不是賣？有錢賺就行！

可惜，這年頭的外匯要如何使用、基本上都是提前規劃好的，沒有一家公司愿意冒著收不到錢的風險，跟國內做“先貨后款”的生意。

而內地各大城市，也一時間拿不出這三四百萬美元的巨額資金。

所以一個成交的都沒有。

最后沒辦法，全國各地有意向安裝程控電話交換機的城市，都將電話打到萬木春公司辦事處，排隊等著賒賬。

前兩天周正東還拍了電報過來，說是近期會趕回國內一趟，盡快處理這些找上門的訂單。

至于具體哪一天過來，還有周亞麗會不會跟著一起，這些也都沒說。

就在陳凡想著他們會是哪一天過來的時候，桌上的電話響起。

他回過神來，當即提起話筒放在耳邊，“喂，哪里？”

耳邊傳來薛廠長的聲音，“哦，是陳顧問啊，我還以為又是想開后門要貨的呢。”

陳凡眉頭輕挑，“喲，現在機械廠也被催貨了啊？”

最先被催貨的，自然是云湖汽車廠，盡管緊趕慢趕，汽車組裝車間是增加了一間又一間，可是云湖汽車還是供不應求。

無論是云湖面包車，還是小轎車，等著提車的人幾乎每天都能把機關小食堂擠滿，過年的時候去給楊廠長拜年，聽他說，有的人甚至在云汽廠招待所住了三四個月，連過年都不回去，就等著提車。

本來云汽廠已經上交了設計圖紙，幾乎全國所有的汽車廠都在生產這兩種車，可誰讓其他汽車廠的質量，遠遠比不上云汽廠出產的車呢？！

勉強能與之相比的，也就是一汽廠這一家而已。

這還是他們有生產“豪華”汽車的經驗，換成其他車廠，連云汽廠的生產工藝都摸不明白。

聽楊廠長說，還有人跑去一機部告狀，說是圖紙不準確。

結果就是先被一機部罵了一頓，然后乖乖地帶著禮物到云汽廠參觀學習，看了一通覺得學不會，又灰溜溜地回去。

沒別的，云汽廠實行了一種標準化的管理方式，單單這套模式，就讓他們看得忍不住咋舌。

更別說那套近乎苛刻的質量管理體系，只要他們想到自己單位的那些工人，就自認學不會。

如此一來，那些想要買高質量汽車的單位，自然只能往云汽廠或一汽廠跑。

現在甚至有人喊出了“南云汽、北一汽”的噱頭，雖然楊廠長說這個的時候一直表示太浮夸了，但壓不住的嘴角騙不了人。

老楊同志還是很開森的。

云汽廠如此，隔壁的家用電器廠也不甘落后，自從去年陳凡請何青生幫忙、給李廠長引薦了省進出口公司的領導之后，家電廠就找到了財富密碼。

他們一方面通過供銷社和百貨公司，往全國各地銷售產品，另一方面，已經出口了好幾批家用電器，而且看趨勢，數量也越來越大。

如今他們已經引起省進出口公司和省輕工局的重視，不僅給了大筆的出口補貼，還有大量設備和技術支持。

在云湖地區的地位，大有追趕云汽廠的勢頭。

分出去的兩家公司都越來越好，反倒保留原有業務的機械廠，還沒多少起色，也難怪薛廠長他們會著急。

此時陳凡聽見薛廠長說，現在機械廠也有催貨的電話，自然有些驚訝。

薛廠長聽到陳凡的話，似乎對他的意外非常開心，不禁哈哈笑道，“你是不知道啊，上個月的時候，京城辦了個工業展銷會，有好多單位報名參展。

雖然機械廠在京城沒有辦事處，可是云汽廠和家電廠都有啊，我就請他們幫忙報了名，然后找人帶了一批設備過去，結果你猜怎么著？

當時搶著下訂單的單位就絡繹不絕，不僅工業縫紉機訂出去了好幾千臺，就連你指導發明的孵化機，也入了農業部領導的法眼，他們直接向江南工業局下了一千臺的訂單。

這不，現在的機械廠并不比另外兩家兄弟單位差，我們所有工人都齊上陣，拿出了二十年前的那種干勁，每天都是熱火朝天……”

陳凡握著話筒，眼睛盯著旁邊的座鐘，默默給他計時。

最后掐秒，這段吹牛足足吹了5分36秒。

我的電話費！

薛廠長吹了半天，沒聽見電話里的聲音，不禁有些奇怪，“喂喂，陳顧問，還在么？”

說著拿起話筒看了看，“奇怪，難道又斷線了？”

他還準備去看看插線松了沒有。

陳凡這時才說道，“哦哦，還在還在。不過，薛廠長，那個工業展銷會是怎么回事？你們的生產任務，不都是上級下達的么，怎么還要去參加什么展銷會呢？”

“嗨，是這么回事。”

薛廠長見陳凡還在線，瞬間便將掉線的事拋到腦后，正色說道，“這不是要改革了嗎，工業部那邊就參考國外的經驗，搞了幾場展銷會，說是什么要根據需求定任務。

其實啊，還是換湯不換藥。我看過幾場輕工業品專項展銷會，基本上以紡織、陶瓷、五金、交化這些，來的也都是各地工業局組織的。

什么訂單也都是原來的那一套，比如有單位想要購買我們廠的工業縫紉機，可以直接找我們廠下訂，也可以將需求上報他們那邊的工業局，然后再由工業局對接。

我們這邊呢，匯總訂單之后，上報工業局，工業局再根據訂單、給我們審批相應的原材料，下達生產任務。

都是原來那一套，頂多就是換了個花樣。”

他說著哼哼笑了幾聲，“全國一盤棋，所有單位都在工業系統管理下，區別是我們直接對接，還是通過工業局對接的問題。

反正啊，改來改去的好處我是沒看到，倒是把人折騰得不輕。”

等他說完，陳凡也無奈地摸摸下巴，笑道，“也不能這么說，松點總比嚴點好，稍微改一點，也有改一點的好處，要不然你們只能等其他生產工業縫紉機的單位吃飽了，才能吃點他們不要的。”

他還真以為是購銷自由的展銷會呢，原來就換了個殼子。

薛廠長聽到他的話，眉頭輕輕挑起，笑了笑說道，“倒也是，真要是幾年前，別說跟其他廠搶任務，就是獨立研制非任務產品，也是個犯忌諱的事。”

說著哈出一口長氣，“你說的對，有變化是好事。”

頓了兩秒，他忽然問道，“哎，今天怎么突然想到給我打電話？是不是有事啊？”

陳凡哼哼笑了兩聲，“我一直都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今天是想問一下，那個自動門做出來了沒有？”

“哦，原來是為了這個事？”

薛廠長哈哈笑道，“早就做出來啦，這東西確實沒什么難度，當時你跟我們說過以后，只用了幾天就做了幾套樣品出來，還給我們自己廠門口裝上。”

說到這里，薛廠長語氣一變，似乎又興奮了幾分，“別說，自打裝了這個自動門，每次有新客人過來，都會嚇一大跳，不少人本來是沖著工業縫紉機、禽蛋孵化機來的，結果走的時候，都忍不住定一套這樣的自動門。”

他說著忽然壓低聲音，一副神秘兮兮的樣子，“你是不知道，這個自動門我們沒有上報，上級也就沒有下達任務，每賣出去一套，收入都進了廠里的小金庫。

生產這東西的原材料，也都是廠里節省下來的邊角料，根本花不了幾個錢，這筆錢吶，全都是單位自己的，純賺！”

陳凡抹了把不存在的冷汗，這年頭就開始設小金庫了嗎？是不是早了點。

這時薛廠長又問道，“你問這個，是不是哪里想要裝？”

陳凡“嗯嗯”兩聲，說道，“上次跟你說過的，省作協那邊要兩套，一套裝在單位，另一套裝文藝新村。另外我在京城和上海各買了套小院子，想把大門改裝成這種門，伸縮門就不用了，弄個電機，把大門改造一下就行，最主要的是能遙控，省得每次都要下車開門，麻煩。”

薛廠長，“沒問題。遙控門也做出來了，按你說的，用國外最先進的紅外遙控器，沒有用無線遙控和超聲波遙控，外匯還是找老李解決的，他們廠出口好幾批家電，能拿到不少外匯額度。”

頓了一下，他有些羨慕地說道，“現在已經有消息出來了，最晚8月份，上面就會出臺政策，允許出口單位保留四分之一的外匯，留作自主使用，老李要發財啊！”

陳凡笑道，“你們也可以搭上省進出口公司的線，看看能不能出口啊。”

聽到這話，薛廠長眼珠微轉，“有道理，待會兒我就去找老李，必須得搭個順風車。”

隨即說道，“我先安排幾個技術員，去一趟你那里，看看要怎么改，還有省作協那邊，你打聲招呼，我這邊直接安排人過去，這事兒你就不用操心了，保證給你辦得漂漂亮亮的。

還有其他事沒？”

陳凡，“沒了。”

薛廠長，“那行，掛了啊，我要找老李去咯。”

說完便掛斷電話。

陳凡放下話筒，還想著剛才薛廠長說的事。

不是要安排人來進行改造，而是外匯留存的事，既然再過幾個月就要實行外匯留存，那么自己也該準備準備，可以考慮給小本子寫幾個什么樣的故事。

隨即便打開電腦文檔，輕輕敲下幾個字。

一樓廚房里面，兩姐妹整理好姜麗麗買回來的菜，將今天不需要的都放好，然后開始準備午飯。

兩人面對面坐在小板凳上，中間放著要擇的青菜，姜麗麗抬頭看了看姐姐，小聲問道，“姐，你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喜歡小凡的呀？”

姜甜甜頓時俏臉通紅，低下頭不敢看她，“你怎么突然問這個。”

姜麗麗嘿嘿笑道，“以前怕你不好意思，沒敢問。今天咱們不是要去看《云湖戀》么，雖然上一部《擺渡人》里面也有愛情，可是不直接，而且大家都說原作是反思文學，所以好多人說《云湖戀》才是第一部愛情電影。

小凡寫的《云湖戀》里，男主角和女主角是一見鐘情，我就想到了我們，就想問問嘛。”

姜甜甜瞟了她一眼，笑道，“那你呢？是什么時候喜歡小凡的？也是一見鐘情？”

姜麗麗嘿嘿干笑了兩聲，低下頭，手指利索地掐著豆角，輕聲說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一見鐘情，反正第一眼不討厭。但要說喜歡……”

她的眼睛里浮現一抹異彩，“應該是楊隊長殺豬的那天吧。”

姜甜甜滿臉驚訝，“這跟殺豬有什么關系？”

姜麗麗又嘿嘿笑了笑，也不抬頭，喃喃說道，“就是在那一天，小凡說他拿我當朋友，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心里就特別感動，想著哪怕突然死了也值了。”

姜甜甜怔怔地看著她，過了好一會兒，才呼出一口長氣，說道，“你那哪是喜歡，是感動。”

姜麗麗抬起頭，笑了笑，說道，“喜歡，不就是從感動開始的嗎？”

姜甜甜聞言一愣，眨了眨眼睛，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姜麗麗目不轉睛看著她，“那你呢？是什么時候發現自己喜歡小凡的？”

姜甜甜回過神來，頓了兩秒，低下頭繼續擇菜，笑著說道，“發現自己喜歡他，已經是很晚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