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20日，星期六。

江南省省城機場，飛機轟的一聲降落，咔咔振了幾下，又在跑道上滑行了一段，才慢慢停穩。

艙門打開，陳凡走出來，才呼出一口長氣。

雖然他帶著自制的降落傘，可連自己一起四個人，真要出了事也沒用啊。

陳凡一馬當先走下舷梯，后面跟著姜家兩姐妹和周亞麗。

往下走的時候，兩姐妹眼里滿是懷念，哪怕這里是省城，不是云湖，她們眼里也帶著幾分親切。

這一出去就是一年，一年沒回來，確實挺想念的。

先去取了行李，隨后到停車場取車。

看見那輛落滿灰塵的嘎斯越野車，周亞麗不禁張大嘴，“老弟，你一個月前去的京城，后來去了上海，這輛車不會在這里吃了一個月的灰吧？！”

陳凡掏出鑰匙開門，隨即打了個手勢，“別愣著，把車門都打開透透氣，座椅下面有抹布，擦擦灰塵。”

將裝有三只海東青的皮包丟進車里，他又走到后面打開后備箱門，把四人的行李都塞進去。

周亞麗蹲下來，順利從座椅下找到一塊折疊整齊的抹布，拿出來抖了抖，還好，沒有什么灰塵。

不過她還是有些嫌棄地甩了兩下，隨后一只手抱著兩只小猴子，另一手擦著座椅，嘴里還在吐槽，“下飛機第一件事竟然是打掃衛生？這種人生體驗還真是第一次！”

陳凡關上后門，轉身走到駕駛室旁，笑著說道，“那恭喜你，待會兒到了家，你還得繼續打掃衛生。”

“啊……”

周亞麗有點狂躁，“為什么沒有家政公司？不是說民生齊全，什么都不缺的嗎？”

陳凡聳聳肩，“不缺的是商店，至于服務業，只提供餐飲和酒店服務，家政不算。”

兩姐妹在后面默默地干活兒，看見周亞麗的反應，一直憋著笑。

說這位千金大小姐嬌氣吧，她也沒說不干啊，狂躁的時候還在擦中控臺，那說她不嬌氣呢，她又一直在碎碎念，真是讓人笑死。

兩人很快把后排座擦了一遍，至于還有一點余塵，這個就不要計較了，還是回去后洗澡換衣服吧。

其實這輛車經過陳凡的重新設計改造，在密封性上已經做得很不錯，一個月時間也沒積太多灰塵。

這要換成原版的嘎斯車，麻煩先提一桶水來，完了還要再換一桶水，才能擦洗得差不多。

陳凡上車坐好，插入鑰匙，轉頭看了看。

兩姐妹各自抱著自己的保鏢坐在后排，周亞麗一人抱著兩只小猴子，還嘟著嘴巴，“老弟，你家會不會很大？我怕擦不過來。”

聽到這話，姜麗麗捂著嘴笑道，“表姐，待會兒到了家，你就歇著，我來擦就行。”

姜甜甜笑著沒說話，她當然不會讓妹妹一個人做衛生，到時候一起就行。

而周亞麗則歪著頭想了想，隨即搖了搖頭，“有福同享有難同當，肯定要一起啊。”

陳凡哭笑不得地搖搖頭，轉動鑰匙發動車子，隨即踩離合掛擋轉油門，嗖地一下飆了出去。

相比上次來機場的時候，回去的路上，車子似乎多了不少。

也對，還有一個星期就是春節，返鄉探親的人也多了起來。

這年頭也是有春運的，就是在1979年，我國春運人數首次突破一億人次。

而“春運”這個詞是什么時候出現的呢？

1954年！

所以很多以為是后世才出現的東西，其實很早之前就有了。

不過相比90年代以后的人口大遷徙，這個時候的春運，還主要以短途探親流為主，而且那時候的火車票、汽車票都是靠人手工印刷的。

在一張印刷有基本格式的票證上，人們用可活動的印章，在上面印上日期和車站，并用顏色來標注是硬座還是軟座，當時軟座車票是淺藍色，硬座車票是紅色，另外還有一種短途的市郊車票，是淺紫色。

一列列的綠皮火車噴著濃煙，將旅客送回家。

恰如此時，陳凡也開著車到了家。

省城的家。

車子開到文藝新村門口，陳凡看看自己離開時還沒有的門房，還有橫在門口、大約一米高的鐵柵門，輕輕按下喇叭。

一位大約二十來歲的男青年從門房里走出來，先看了看車牌，順勢瞟了一眼副駕駛上的漂亮女人，再看向駕駛室里的人，等確認之后，臉上迅速堆起笑臉，“喲，是陳副主席回來啦，我這就開門。”

隨后拉著鐵柵門，緩緩往西邊滑動。

嘿，還是個滑動門。

陳凡從包里翻出一包不高不低的牡丹煙丟過去，問道，“怎么稱呼？”

他兜里一般裝著高中低三種煙，見不同的人，給不同的煙。

倒不是他瞧不起人，而是對什么樣的人，就該給什么樣的待遇，給低了不好，給高了，也未必是好事。這個還是他從楊隊長那里學來的。

那人慌亂接過香煙，看到是牡丹，臉上頓時笑開了花，趕緊將煙揣進兜里，快步走上前，笑道，“謝謝陳副主席，我叫萬勇，原來是文化宮保衛科的，現在被調過來負責保衛工作。”

頓了一下，萬勇又說道，“保衛室有電話，您有事可以往這里打電話，什么事情都行，大部分我們都能解決。”

陳凡聽了呵呵直笑，這個不就是他跟何青生提過的物業管理么。

這個物業管理可不是后世的物業公司，而是歸屬于本單位下面的一個附屬服務科室，主要為居住在這里的居民服務。

而這些居民基本上都是文藝系統單位的干部職工，等于還是為本單位的人服務。

至于國內第一家正規的物業管理公司，那得等到1981年才有，還是在深圳。

陳凡指了指縮進去的鐵滑門，問道，“怎么裝了個這個？”

萬勇立刻說道，“哦，這是領導們決定的，說是不能讓外面的人隨便進。”

說到這里，萬勇又往前走了一步，壓低聲音小聲說道，“這段時間返城的知青越來越多，有些人沒工作，就在街上亂晃，加上還有不少原本留在城里、游手好閑的一些該溜子，這些人湊到一起，那叫一個亂。

萬一要是那些人混進來，不說偷呀搶的，就是沖撞了群眾，那也不好。反正住在這里的都是一條系統的人，所以干脆就裝了這道門，不讓外面的人進來。”

陳凡抿著嘴點點頭，“嗯，挺好。”

他正準備發動汽車進去，旁邊周亞麗忽然拉了拉他的衣袖。

陳凡扭頭看去，周亞麗抿嘴假笑，指了指抹布。

看到那塊臟布，陳凡瞬間了然。

隨即轉頭看向萬勇，笑道，“萬同志，你剛才說，有需要可以找你們？”

萬勇立刻點頭，“對，像水、電、下水道有問題，都可以找我們，要是您家里要出去買點什么東西、或者送點什么東西出去，缺人跑腿，在我們服務部有人手的情況下，也可以代辦，要是沒人就只能等一等。”

他說著笑了笑，“這些都是不需要錢的，所有費用都是住在這里的各家單位支出。”

陳凡忍不住咧嘴直笑，好家伙，服務比物業還完善、卻不收費，這檔次堪比酒店管家了啊。

這時萬勇左右看了看，又壓低聲音小聲說道，“其實啊，這也是領導們看外面好些知青沒工作，才新成立了這個服務部，給他們創造工作機會。”

陳凡目光微動，“怎么說？”

萬勇笑道，“這不明擺著的嗎，服務部里除了幾個小組長，比如我，是從各個單位里調過來的，其他人都是從返城知青里新招的。要不然就那些個連槍都沒摸過幾回的娃娃蛋子，還能進來做保衛員？那不鬧笑話嗎！”

陳凡抿著嘴緩緩點頭，頓了幾秒，隨即抬起頭笑道，“是這樣，萬組長，我那房子一個月沒住人，里面應該積了不少灰塵……”

沒等他說完，萬勇立刻點頭笑道，“我懂我懂，這樣，您先回去，我這就安排人過去給您打掃。”

陳凡笑著點點頭，又摸出一包煙遞過去，“那就多謝了。”

萬勇趕緊連連擺手，“不用不用，您剛給過。”

陳凡又往前遞了遞，笑道，“拿著。”

萬勇訕訕笑了笑，遲疑了一下，見領導不像是客氣，才緩緩接了過去，“那、我就不客氣了。”

隨即后退兩步，看著車子開進去，再看看手里的煙，不禁感嘆道，“不愧是傳說中的陳副主席，果然很大方，出手就是牡丹。”

下一秒，猛地一巴掌拍在腦門上，“我這腦子，得趕緊給陳副主席安排人過去！”

今天是工作日，小區里人不多，加上天氣冷，沒什么人在外面溜圈，便順利開到自家院子里。

四人同時下車，陳凡先開后備箱門，把行李都卸下來，隨即去開大門。

兩姐妹將貍貓往外一拋，便忙著搬運行李。

兩只貓子翻滾著落在地上，不用人吩咐，便嗖地一下竄了出去，它們要熟悉地盤，以便加強防御。

三只海東青則振翅而起，落在院子里的水杉上，威風凜凜注視八方。

周亞麗抱著兩只小猴子，一溜煙跑到湖邊的親水平臺上，看著眼前的大湖，眼里滿是驚喜，“這里風景真好！”

陳凡也懶得管她，只是喊了一聲，“別在外面待太久，湖風很大，小心吹感冒。”

周亞麗倒是從善如流，轉身便跑了進來，轉著腦袋左右看了看，“老弟，我是哪間房？”

陳凡一巴掌拍在腦袋上，左右看了看，最后指著主臥，“你們三個都睡這間吧。”

見三人一起看向自己，陳凡兩手一攤，“就這間有炕，你們……”

話還沒說完，周亞麗便嗖地一下跳起來，“有炕？我要睡炕！”

兩姐妹也明白了陳凡的意思，笑著一起把行李拎進房間。

進門就是一組紫檀木打造的書房家具，偌大的書桌、裝了不少書的書柜，還有擺著不少裝飾品的博古架，顯得古色古香。

從博古架旁邊的通道穿過去，便是一個兩米乘兩米的大炕，旁邊背靠著博古架的，是一組大衣柜。再往里則是一個不大的衛生間。

周亞麗把兩只小猴子放在書桌上，轉身進了里面，看見大炕就想往上跳。

然后就被姜甜甜拉住，“你傻呀，這炕上全是灰，要打掃干凈才能上去。”

周亞麗回頭傻笑，“忘了。”

隨后摸了摸大炕，眼里閃過幾分迷惑，“也不熱啊？”

姜麗麗忍不住笑道，“還沒燒呢。”

陳凡早已進了廚房，看看木柴這些燃料都在，便開始燒炕。

剛把灶燒起來，外面就有人在喊門，陳凡出去一看，只見一下子來了六個二十多歲的女生。

看她們的樣子，一個個都扎著短發、穿著圍裙戴著袖套，還拿著水桶、拖把、掃帚、抹布。

不用問，一定是萬勇叫來干活兒的。

話不多說，這些自帶工具的女工們便開始忙活起來。

她們也不在院子里接水，而是直接去湖里提水，說是可以省水費。

真讓陳凡佩服得豎起大拇指，這工作，真專業！

姜家兩姐妹也沒閑著，既然大范圍的衛生不用她們做，那她們就專門打掃私人物品。

比如那張大炕，兩人趴在上面反復擦了五遍，擦完之后，簡直一塵不染。

隨后又去把客房的大床鋪上，這里是陳凡睡覺的地方。

就連陳凡也在燒熱水，先燒喝的，再燒洗的。

只有一個周亞麗在邊上當閑人。

大小姐抱著兩只小猴子，臉上滿是無辜，一會兒跑到陳凡面前，“老弟，我要干什么？”

陳凡看看她，想象不出她能干嘛？便揮揮手，“到一旁待著吧。”

周亞麗癟著嘴，一溜煙跑到兩姐妹那里，“甜甜、麗麗，有什么要我幫忙的嗎？”

兩姐妹相視一眼，看看旁邊有條不紊忙碌的幾個身影，感覺她們就是一個整體，完全不用外人插手。

再看看自己做的，也都差不多了，姜甜甜便說道，“要不，你去書房里休息一會兒？”

姜麗麗也連連點頭，“剛才我們擦完炕的時候，我摸了一下，炕已經燒熱了，要不你去試試？”

周亞麗噘著嘴，抱著小猴子默默轉身，“那好吧。”

想幫忙都沒人要，太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