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17日，星期日，冬月十八。

陳凡從暖洋洋的房子里醒來，躺在床上發(fā)了會兒呆，起床伸了個懶腰，就算是晨練過了。

到衛(wèi)生間洗漱完，剛走出來，劉娟就在下面喊道，“陳哥，有電話局的師傅來裝電話。”

嗯？

陳凡扶著欄桿看了看，卻沒發(fā)現(xiàn)人，便問道，“人呢？”

劉娟指著外面，“在牽線呢。”

陳凡，“有說是誰讓他們來的嗎？”

問是這么問，不過他心里已經(jīng)有了答案。

三位師父是不可能的，倒不是說他們連這點情面都不舍得，主要是沒這個意識，除非陳凡主動提，可他確實沒提過這種要求。

撇開他們?nèi)唬€有可能的就是李副廠長和周正東。

相比之下，周正東的可能性更高些，主要是李副廠長的能力還稍微差了點，他在京城可沒有這么大的面子，還不如陳凡自己呢。

而周正東還在北京飯店住著，昨天談判結果也已經(jīng)出爐，這時候順勢提個小小的請求，基本上都沒有問題。

只不過這裝電話的都來了家里，他們?nèi)嗽趺催€沒出來呢？

劉娟仰望著站在二樓的陳凡，輕輕搖搖頭，“我問了，他們只說是領導開了出工單，是誰安排的就不知道。

他們來得挺早，先在屋里查了線路，后來又去了外面接線，馬嵐正在外面看著。”

就在這時，大門被推開，幾個人走了進來，前面引路的正是馬嵐。

一位老師傅還在說著話，“這房子好啊，太好了。不僅大，而且什么都方便，建房的時候是留了線槽的，里面也有線，兩段都留了接頭，都不用怎么費工夫，直接接上接頭就行。我就沒裝過這么簡單的電話線。”

陳凡一看，趕緊轉(zhuǎn)身下樓。

結果等他走近，老師傅已經(jīng)裝好收工。

這里和上海的小洋房一樣，電話線、電視線早就已經(jīng)埋好，而且有專用線槽，以后維修也方便。

安裝師傅剛才出去連上外面的電話線，現(xiàn)在只需要接上電話機，就可以直接使用。

老師傅裝好電話，拿起話筒撥了一個號碼出去，聊了兩句，確定信號正常，便將電話掛斷。

陳凡掏出煙敬了幾支，連聲說道，“感謝感謝。”

老師傅接過煙，掏出個小本本，取出一張紙遞給他，“這是您家的電話號碼，請收好。”

陳凡拿著一看，上面寫著“86-7890”，同花順、真是好數(shù)字。

老師傅點燃煙，笑著解釋道，“86是電話局，7890是電話號碼，撥打市內(nèi)直接打這這個號碼就行。如果打外地，得撥長途區(qū)號。”

86電話局是京城最早將號碼升到6位數(shù)的電話局，央臺用的電話就是他們局的，之后其他電話局才跟著升位。

至于再6位升7位，那要到1994年7月8日，但是緊接著在兩年后，也就是1996年5月8日，又升到了8位數(shù)。可見電話走進私人家庭，已經(jīng)是90年代的事。

京城的電話號碼，都是按照電話局的代號來區(qū)分，與行政區(qū)域并沒有直接關系。

比如東單電話局是65，安定門電話局是64，84和85是為了彌補64和65開頭號段緊張而后開的，另外4字頭的在東城、5字頭的在朝陽、6是西城，7是廣渠門電話局，宣武區(qū)是3開頭、海淀是2開頭，后來把0給了通州。

但是最大的電話局，卻是86電話局，很多公用電話就是86電話局的，他們的設備也最先進，還有自己專用的國際長途專線，不用通過長途電話局中轉(zhuǎn)，這樣打國內(nèi)、國際長途的時候就更有優(yōu)勢。

老師傅簡單介紹了一遍，隨即打了個手勢。

旁邊跟著的一個年輕人、立刻從包里掏出兩個小本本奉上，“同志，這是京城地區(qū)部分電話號碼本，您收著備用。”

陳凡接到手里翻了翻，一本以單位為主，另一本除了單位，還有部分私人家庭的電話號碼。

（1978年BJ地圖及有關單位電話號碼手冊，封面被包起來了。）

（里面是這個樣子滴。提示：注意匪警電話，早期是00，沿用的民國報警電話。到70年代后期，為了區(qū)分國際區(qū)號，才改成110，其他服務號碼也都隨之改變，然后要到86年才開始要求推廣110報警臺。）

裝好電話，電話簿也給了，老師傅請陳凡在出工單上簽個字，便收拾東西離開。

沒提錢的事，師傅們只管安裝，見出工單干活，不管收錢。

倒是陳凡給的一包過濾嘴中華，他們都開開心心地收下，并留了個電話號碼，說是以后有問題，可以直接打這個電話，比找電話局更快。

讓馬嵐代為將師傅們送出去，隨后又讓劉娟搬了把椅子過來，陳凡一屁股坐在電話旁，慢悠悠地撥了個號碼。

電話很快接通，里面響起周亞麗的聲音，“喂，請問找誰？”

陳凡，“找你。”

周亞麗，“呀，你幾天都沒打電話，今天終于想起老姐來啦？”

頓了一下，她腦子里忽然靈光一閃，“不對不對，是不是有人去家里裝電話了？”

陳凡呵呵笑道，“我猜就是你們弄的，也不提前打聲招呼，我這措手不及的。”

周亞麗，“你那都沒電話，我們又不方便出去，怎么跟你提前打招呼？哼哼，你呀，我們不找你，你就不會給我們打電話了是嗎。”

陳凡，“我哪里知道你們有空還是沒空，再說了，我明知道你們在辦重要的事，沒事給你們打電話干嘛，不是讓你們分心么。”

周亞麗，“……算了算了，這次放過你。”

隨即話風一轉(zhuǎn)，“我們這里也快結束了，大概還有一兩天吧，等談判結束，就立刻去找你。誒，房間提前準備好啊，酒店住得太別扭，還是自己家里舒服。”

陳凡嘴角微抽，很想說這是我家，不是你家！

不過還是很識時務地說道，“放心，房間早就準備好了，老舅住一樓，你的在二樓，隨時恭候大駕。”

頓了一下，又說道，“你記一下號碼，工作完了給我打個電話，到時候我去接你們。”

周亞麗，“行吶。”

報出電話號碼，等她記錄好，陳凡便掛斷電話。

隨后下到地下室，從零散的7501瓷里挑了一小套，用棉布墊著，找個檀木盒子包裝好，之后交代了劉娟幾句，讓她看著點小猴子，別被狗子和海東青欺負了，便抱著盒子出了門。

開車到了大柵欄，剛走到院門口，就聽見里面的談笑聲。

陳凡走進去一看，好嘛，霍先生又來了。

四位老先生坐在客廳里，喝著茶談笑風生，連話題都還是昨天的，這是有多少話要講啊？

看見陳凡進來，林遠祥立刻揮手說道，“你要再不來，我就該派人找你去了。”

陳凡將盒子放到桌上，挨著張師父坐下，無奈地說道，“派人去找我，該不會又讓我做飯吧？”

“那不是。”

張玄松嘿嘿笑道，“今天不在家里吃，我們要帶霍老弟去吃涮羊肉。你那車子拉人拉得多，帶我們過去。”

陳凡深吸一口氣，故意假假地擠出幾分笑容，“義不容辭！”

引得幾位老先生一陣大笑。

陳凡沒管三位師父，拿過盒子打開，推到霍先生面前，笑道，“昨天偶遇沒有準備，今天特意準備了一點小小的見面禮，聊表心意。”

霍先生立刻就要推辭，“這怎么好意思……”

沒等他把話說完，陳凡就擺了擺手，笑道，“這東西不算貴，加起來也就幾百塊錢，不過意義卻很不一般。”

霍先生微微一愣，“哦？”

他扭頭看了看盒子里的東西，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只瓷碗，眉頭微微皺起，“璧薄如紙、潔白如玉，”

再輕輕在瓷碗上彈了一下，立刻聽到清脆的聲音，不由得一驚，“聲如磬，明如鏡，好瓷！”

隨即扭頭看向陳凡，“這個怕是不止幾百塊吧？”

陳凡笑了笑，說道，“這東西均價10元一件，確實不貴。”

頓了一下，又解釋道，“不過，無論貴賤，這東西除了原來的生產(chǎn)工廠，在外面是找不到的。”

說著拿起盒子里的一只茶壺，“這種瓷叫7501瓷，是75年景德鎮(zhèn)陶瓷廠專為李先生制作的瓷器，而且僅有這一批，意義非凡。”

聽到這話，霍先生頓時一驚，趕緊將瓷碗放回去，眼里滿是驚訝，“原來如此，那可真是無價之寶！”

他也是有決斷的，只是斟酌兩秒，便對著陳凡說道，“既然是這種有意義的東西，那我就厚著臉皮收下！”

張玄松一直在旁邊看著，見他收下，不禁哈哈笑道，“就應該收下，你也是條漢子，何必扭扭捏捏。”

霍先生笑著正要說話，這時林遠祥左右看了看，“那，咱們也把東西拿出來吧？”

李尚德立刻站起身，“我去拿。”

不一會兒，他從房間走出來，手里拿著個小袋子。

回到桌子旁坐下，他抓住袋子底部，反過來一倒，幾樣小東西就落在桌子上。

陳凡看了看，分別是一只Zippo打火機、一只派克金筆，還有一個指北針，不過都是舊貨。

張玄松笑著說道，“霍老弟啊，咱們也拿不出什么好東西，這三樣呢，都是我們從北方戰(zhàn)場上收繳回來的戰(zhàn)利品。

你現(xiàn)在安安穩(wěn)穩(wěn)的做生意，也不好給你別的東西，香港那邊的規(guī)矩我們也不懂，就挑了這三種不管在哪里都能用的，你可別嫌棄。”

霍先生聽到戰(zhàn)利品三個字，兩眼便開始放光，等張玄松說完，立刻哈哈笑道，“這可是萬金難求的寶貝，我是求之不得，哪里敢嫌棄。”

說完便將三件小東西抓在手里，把玩不停。

李尚德呵呵笑著說道，“筆可以寫字，打火機可以點火取暖，最后這個指北針啊，我們是希望你不忘初心，沒事的時候拿出來看一看，看到了北方，就知道家在哪里。”

聽到這話，霍先生不禁滿臉肅然，手里捧著指北針，站起來微微鞠躬，“感謝老哥贈禮，這份禮物意義非凡，我一定隨身攜帶，不敢或忘。”

他小心翼翼將三件禮物收好，又將裝著瓷器的盒子蓋上，隨即從口袋里掏出幾個小盒子，放到桌子上，苦笑著說道，“我這也準備了一點小禮物，不過相比幾位所贈，就不值一提了。”

林遠祥立刻擺了擺手，“禮物在心意，不在價值多寡，老話還說得好，千里送鵝毛、禮輕情意重呢，心意到了就行。”

陳凡左右看了看，接著林師父的話說道，“你們客套來客套去的，我就不客氣了啊。”

說著便抓起一個小盒子，打開一看，頓時一驚，“嚯，霍先生，您這可不是小禮物，而是大手筆啊！”

張玄松從他手里拿過盒子，“這個外國手表，很貴吧？”

陳凡咂咂嘴，“百達翡麗金表，肯定貴咯。”

霍先生笑著擺擺手，“跟你們的禮物可沒法比，就是個俗物。”

陳凡笑道，“我就喜歡俗的。”

說完拿起一個明顯是鋼筆的長條盒子，打開一看，果然是一支萬寶龍金筆。再看看兩位師父的，也是手表，三位師父的都一樣。

所以這支筆是自己的。

他也不講客氣，直接揣進兜里。

隨后對著張玄松說道，“三師父，現(xiàn)在時間還早，你那原材料準備好了沒有？”

張玄松回過神來，也忘了問手表值多少錢的事，當即說道，“準備好了，我還給你找了幾個助手，都是在故宮修補油漆的，反正聽說很厲害，哦，是調(diào)油漆很厲害，畫畫肯定跟你沒法比。”

陳凡抿著嘴眨眨眼，不知道故宮的古建修復專家聽到這話，會是什么樣的心情？！

霍先生聽到他們的話，不禁有些好奇，“陳先生要畫畫嗎？”

陳凡轉(zhuǎn)過臉笑道，“霍先生，您也別叫我陳先生，直接叫陳凡，或者跟我?guī)煾敢谎郏形倚》簿托小！?/p>

霍先生哈哈笑道，“那你也別叫霍先生，我臉皮厚一點，占你個便宜，你叫我霍叔就好。”

陳凡笑著點點頭，“您和我?guī)煾感值芟喾Q，這聲霍叔當?shù)闷稹！?/p>

頓了一下，便解釋道，“我三師父以前是道士，戰(zhàn)亂時破觀下山，如今只有他孤身一人，最大的愿望就是重建道觀。

現(xiàn)在道觀初步建好，還差了壁畫神像，我們準備了幾天，湊齊材料，這不，趁著這幾天天氣好，我想去把壁畫給畫了，免得下雨下雪，又要往后拖。”

霍先生恍然點了點頭，隨即看向張玄松，“老哥，我能去看看嗎？”

張玄松笑道，“行啊，這有什么不行的。”

李尚德直接拍板，“反正吃飯還早得很，干脆一起過去，看看小凡是怎么畫的。”

幾人說著便起身，“都走都走。”

隨即魚貫而出，上了車往道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