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柵欄胡同距離這里很近,沒一會兒功夫,三位師父都被接了過來。
張玄松最先下車,瞟了一眼蹲在門口的陳凡,便往周正東走去,伸出右手哈哈笑道,“歡迎歡迎啊。”
周正東迅速上前兩步,雙手緊握住伸來的手,帶著敬意說道,“您好您好,我們家小凡讓您費心了。”
他之前便聽陳凡介紹過,這三位師父都是百戰(zhàn)老兵,教他的是殺敵致勝的功夫,別的且不說,單單一個百戰(zhàn)老兵的身份,就讓他肅然起敬。
至于張玄松和林遠祥退休師級干部的身份,反倒沒那么重要。
后面的林遠祥和李尚德也陸續(xù)下車,上前一一問好。
陳凡同時站在一旁介紹,“這位是張師父張玄松、這位林師父林遠祥、這位李師父李尚德。”
等他們握完手,趙婉茹才帶著女兒過來,分別鞠躬問候。
一番寒暄后,林遠祥掏出鑰匙開門,而張玄松則對著市里派來的陪同人員揮揮手,“這是家事,你們老跟著算怎么回事?都回去、回去。”
陪同人員苦笑了一下,也沒多說,向張玄松幾人敬了個禮,隨即對著周正東說道,“周先生,您那里有我的聯(lián)系方式,如果有任何需求,都可以跟我聯(lián)系。”
他們陪同的主要目的,首先是為入境華僑、外賓解決一些日常問題,其次是負有監(jiān)督的責(zé)任。
不過現(xiàn)在有陳凡在,他們便沒那么重要。
當(dāng)然,最重要的是這里已經(jīng)有其他部門的同志、提前過來做了準(zhǔn)備,上級對他們也有了交代,否則就算是老同志發(fā)話,他們也不敢擅離職守。
周正東跟他們幾個道過謝之后,目送他們離開,這里便只剩下自己人。
就連他的助理,在下飛機之后,也跟著那位副聯(lián)絡(luò)員去了美國駐華聯(lián)絡(luò)辦,提前去了解兩國交流的相關(guān)情況,為以后開展業(yè)務(wù)做準(zhǔn)備。
林遠祥打開鐵鎖、推開大門,眾人魚貫而入。
陳凡進來后掃了一眼,頓時大感驚奇,“誒?怎么這么多盆栽?”
寬敞的空地上,此時多了幾排木架,木架上是一個個陶缸,里面栽種著一株株綠植,與原來的空曠相比,明顯多了幾分意趣。
張玄松拄著拐杖,邊走邊說道,“不是你說的嗎,等以后有了錢,就在這里擺滿盆栽,盆栽用木架架著,要用的時候就挪開,好看還不影響場地使用。”
李尚德接過他的話,嘿嘿笑道,“上次你寄錢過來,把我們幾個老家伙都嚇了一大跳,老張不放心,專門跑去找人幫忙查這筆錢的來歷,搞清楚之后才敢用。”
林遠祥也瞪了一眼陳凡,“也不說提前寫信說一下,這可是38萬,這年頭有幾個人有38萬?一點都不低調(diào)。”
陳凡感覺很無辜,“這事兒都是在江南省里干部的眼皮子底下辦的,我怎么低調(diào)去?所以拿到錢以后,不是第一時間就給你們寄過來了么。”
張玄松在前面推開大門,轉(zhuǎn)頭對著周正東笑道,“你這個外甥啊,就跟泥鰍似的,半點虧都不肯吃。他要是不把錢寄給我,讓我給他守著,指不定有多少人上門打秋風(fēng),能剩個零頭就不錯咯。”
周正東仰頭哈哈大笑,“他能毫不猶豫把錢交給您,也沒有特意交代,就說明他信任您。這錢到了您手上,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他肯定沒有二話。”
張玄松哼哼兩聲,“那我更不能動啊,既然交到我手里,就得給他守著。”
這時大家都已經(jīng)進門,紛紛打量這間房子。
周亞麗挪到陳凡身邊,拽著他的胳膊,眼睛不知道往哪里看,“老弟,這是你的家?太大了吧!”
陳凡撇撇嘴,“還好吧。”
確實沒那么大,整座房子占地面積也只有256平米而已,眼前的這個大廳更是只有150多平,關(guān)鍵是層高很高啊,足足4米5,尤其是屋子中間那一道從天而降的光柱,更顯得大廳氣勢不凡。
周亞麗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這叫還好?比我們在美國的房子還要好了好吧。”
前面張玄松三人帶著周正東往茶臺走去,同時說道,“我們請了個臨時工,每個星期過來打掃兩次,按天算錢,對別人來說負擔(dān)不小,不過小凡錢多,只吃利息就夠他瀟灑的,就當(dāng)是幫助解決返城青年就業(yè)了。”
眾人圍著茶臺坐下,陳凡則擼起袖子去廚房燒茶。
等水開的時候,又走過來,拉開茶臺旁邊靠墻放著的茶柜,用托盤拿出幾個杯子。
周亞麗也趕緊上去幫忙。
就在她準(zhǔn)備接托盤的時候,陳凡拿著杯子突然轉(zhuǎn)身,看著三位師父問道,“這些杯子從哪里買的?”
張玄松聞言轉(zhuǎn)過身,“哦,那是我原來一個老部下,現(xiàn)在在輕工業(yè)部上班,那邊陶研所囤了不少瓷器,就自己掏錢給我送了一批過來。”
頓了一下,他看著陳凡手里的杯子,感嘆地說道,“這批陶瓷,還是跟李先生用過的是同一批燒制出來的,以后都不會有咯。”
陳凡倒抽一口涼氣,再看看手里的杯子,一朵嬌艷欲滴的桃花躍然其上,果然是“釉上水點桃花”、7501瓷!
在瓷器收藏中,有一個單列的特殊類別,便是“毛瓷”。
然而毛瓷有很多種,絕大部分都是普通瓷器,價值不算特別高。
唯有7501瓷,卻絕無僅有,堪稱空前絕后,是我國古往今來陶瓷工藝史上的巔峰之作。
即便不算歷史價值,單單瓷器本身,就可以說是無價之寶。
陳凡從來沒想過靠收藏賺錢,所以也從來沒想過主動去收集古董珍寶,但是對于這種珍品,他是真想要。
當(dāng)即抬頭對著周正東說道,“老舅,明天就給那位干部說一下,請他幫忙收購這種瓷器。”
周正東聞言站起身走過來,拿過陳凡手里的杯子,舉起來對著光線去看,也狠狠抽了一口涼氣,“好瓷!”
趙婉茹此時也走了過來,站在一旁說道,“這么好看的瓷器確實從來沒見過。”
周正東頭也不回,眼睛死死盯著杯子,“古人有言,白如玉、薄如紙、明如鏡、聲如磬,是瓷器的最高境界。可是流傳下來的這樣的瓷器,幾乎每一件都是孤品,價值不可估量。
而這個杯子,明顯是近代所制,卻完全具備古代稱頌瓷器最高境界的標(biāo)準(zhǔn),……”
他立刻轉(zhuǎn)身看向張玄松,快步走過去,問道,“張老哥,這是哪個窯口燒制出來的?還能繼續(xù)生產(chǎn)嗎?”
張玄松咂咂嘴,臉色有些為難,“聽我那老部下說,這個瓷器好像再也沒有了,至于能不能繼續(xù)生產(chǎn),也不確定。”
陳凡端著托盤走過來,將托盤放到桌上,正色說道,“老舅,你想讓他們繼續(xù)生產(chǎn),然后你來采購,那是不可能的。”
他說著拿起一只茶杯,“我聽說,為了燒制這個瓷器,湖南臨澧陶瓷研究所與景德鎮(zhèn)陶瓷研究所兩個單位緊密合作,輕工業(yè)部陶研所也抽調(diào)了40多名技術(shù)骨干,共同組成攻關(guān)小組。
許多著名的陶瓷藝術(shù)家都參加過這項工作,其中包括珠山八友的后人和傳人,比如王大凡的侄子工藝美術(shù)大師王錫良、汪野亭的女兒陶瓷藝術(shù)大師汪桂英、劉雨岑的兒子陶瓷藝術(shù)大師劉平、徐仲南的孫女工藝美術(shù)大師徐亞鳳,以及陶瓷美術(shù)家章鑒、工藝美術(shù)大師張松茂、戴榮華、陶瓷藝術(shù)大師舒惠娟、陶瓷名家辛青山等。”
他對著周正東說道,“這些大師無一不是國寶級的藝術(shù)家,別說再沒有合適的頂級高嶺土,即便有,想要將這些工藝大師、美術(shù)大師再次集中起來,也不是錢所能辦到的。”
周正東聞言不禁有些失望,“這樣啊。”
陳凡笑道,“倒也不用失望,雖然不能再造,但是據(jù)我所知,陶研所和景德鎮(zhèn)都還有不少‘備用品’。
說是備用品,其實是幾年前與那些送進西苑的陶瓷是同一批出窯,當(dāng)時入窯共有14000多件,實際成品4200余件,從中精選出2000余件送進西苑,剩下的全部被封存,以備后用。”
周正東當(dāng)即眼睛發(fā)亮,“現(xiàn)在在哪里?”
陳凡舉起手里的杯子,笑道,“在哪里不用管,如果你跟那位干部提出要求,應(yīng)該很有希望將這批備用品買下來。”
現(xiàn)在還是78年,等再過兩年,那批備用品就會被陶瓷廠當(dāng)做福利品發(fā)給職工,在景德鎮(zhèn)到處都是,只剩下兩百多件被送往京城陶研所。
然后在八十年代,有位華僑跑去景德鎮(zhèn),以10幾元一件的價格不限量收購,收集了一千多件。
而到了九十年代,1997年,一件小瓷碗,在一家拍賣行被拍到170萬元的高價。
所以說,現(xiàn)在是收購這批瓷器的最佳窗口期,錯過現(xiàn)在,等人家發(fā)了福利品,那就難了。
旁邊張玄松有些好奇,對著陳凡問道,“你是怎么知道這些的?”
陳凡轉(zhuǎn)過頭,咧嘴笑道,“我有讀者啊,有個讀者就是景德鎮(zhèn)陶瓷廠的,他還說等單位開放這批瓷器出庫,給我送幾件呢。”
張玄松臉色一垮,最討厭喜歡炫耀的人了。
周正東也不敢耽擱,現(xiàn)在就要去找那位干部,然后被陳凡一把拉住,“不用這么著急,明天出門的時候見了他,順便說一下就行。”
見陳凡這么說,周正東便不再堅持,“行吧。”
這時廚房里傳來水開的聲音,不等陳凡起身,周亞麗立刻跑過去,“我去提水。”
陳凡依然站起身來,端著托盤往那邊走去,“還要洗杯子啊。”
周正東當(dāng)即一聲大呵,“不許去!”
陳凡轉(zhuǎn)身看著他,舉了舉手里的托盤,笑道,“舍不得?”
周正東眼里滿是可惜,“這可是珍品陶瓷啊!你就不怕磕著碰著?”
陳凡哈哈一笑,說道,“再好的陶瓷,那也是給人用的,如果不用,那就不是茶杯,只是個擺件。”
頓了一下,他又笑道,“再說了,還有兩千多件這樣的陶瓷等著你,磕壞了也不怕。”
隨后轉(zhuǎn)身就走,只留下周正東伸著手虛抓了幾下,一副想阻止卻無能為力的樣子。
陳凡走到廚房,打開水龍頭沖洗茶杯,又用開水燙了一下,再去拿茶葉。
周亞麗則在研究廚房里的設(shè)備,“竟然還有煤氣罐?”
陳凡哼哼笑了兩聲,“何止有煤氣罐,還有管道煤氣呢。也就是主管道沒有鋪設(shè)到這里來,否則也不用弄這種罐子。”
周亞麗雙臂環(huán)抱,點著頭說道,“我還以為內(nèi)地條件都很差,就像那個華僑賓館,還說是國內(nèi)最好的酒店,我看也就那樣。現(xiàn)在看來,也不是都很落后嘛。”
陳凡一個杯子一個杯子放茶葉,笑道,“這就不落后啦?”
他指了指窗外花園盡頭的小樓,說道,“看看那邊,哪里有個鍋爐房,修了個暖氣管道一直通到這邊,等冬天來的時候,就可以燒鍋爐取暖,整個屋子都暖烘烘的,特別舒服。”
周亞麗拎著水壺倒水,好奇地問道,“我小時候聽爺爺奶奶說過,老家那邊都睡土炕,土炕是什么樣子的?”
這次回老家太趕了,尤其是祖墳被毀,老爹心情超級差,她根本都不敢說話。而賓館里都是床,自然沒見到土炕。
陳凡轉(zhuǎn)頭看向她,“盧家灣我家里就有啊,一樓黃鸝她們睡的那間房就是。”
“啊?”
周亞麗頓時呆住,“你怎么不早說,我都沒去看。”
陳凡一把將開水壺從她手里搶過來,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倒開水啊,還分心。”
隨即說道,“你又沒說想睡土炕。”
他又指向后面的小樓,“不過那里就有,待會兒可以去看,下次冬天過來,也可以去睡土炕。”
兩人端著茶杯回到茶臺,一人面前放一杯,然后就開始閑聊。
張玄松,“周老弟,你說你幾歲就出國,那還記得以前周家的生意伙伴?”
周正東搖搖頭,“我哪里記得,也就是和尋親差不多,拿著地址和姓名慢慢去找唄。”
倒不是說一定要找到當(dāng)年這些合作伙伴,只不過周家人做生意,向來是以情義為先,算起來他們也是周老爺子當(dāng)年的老友,就算是為了實現(xiàn)父親的遺愿,他也應(yīng)該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