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4日,青年節(jié)。
可惜不放假。
今天也不用去老師那里上課,陳凡便跑去找何青生。
何青生正在辦公,看到他進來,只是瞟了一眼,“函授中心的招生工作結(jié)束沒有?”
陳凡拉開椅子坐在他對面,滿臉認真地說道,“我現(xiàn)在只想開戰(zhàn)!”
何青生嘴角微抽,將文件夾合攏放到一旁,一邊旋筆帽,一邊看著他說道,“那你可能要失望了,找茬的確實有,可值得咱們動手的,還沒有冒頭。”
陳凡瞪大眼睛,“誰啊?怎么都沒跟我說一聲?”
何青生呵呵笑了兩聲,將鋼筆放進筆筒,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咧嘴笑道,“具體是誰就不說了,我收到的消息,大概有十幾個吧,都是些沒成名的小作家,連他們各自省的作協(xié)分會都沒進,頂多只是個地區(qū)會員,有些甚至連會員都不是,不過仗著參加工作時間早,以老資格的態(tài)度教訓你而已,這種人沒必要去理他們。”
陳凡眉頭緊皺,不解地問道,“怎么會這樣?”
自己寫這種“前衛(wèi)”文章,不是應該會引起“眾怒”嗎?
什么時候文壇變得這么友好了?
何青生看著他,拿起煙扔了一支過去,笑道,“怎么感覺你有點失望?”
陳凡兩根手指夾住煙,順手丟進嘴里叼著,“從寫這本書開始我就準備打筆戰(zhàn)了好吧,結(jié)果現(xiàn)在你跟我說這個,我能不失望?!”
何青生搖搖頭,沒好氣地說道,“我看你是皮子癢,沒人罵你還不樂意。”
拿起火柴點燃,吐出一口煙霧,說道,“剛開始我也沒弄明白,要不然之前也不會給咱們協(xié)會的同志們打招呼,該上的時候都別矜持,還讓他們提前做準備。但是吧,怎么說呢,有份量罵你的人,都讓你自己給弄沒了啊。”
陳凡不解地看著他,“什么意思?”
何青生長嘆一口氣,看著他說道,“我問你,有資格批評你、還能讓咱們出手回應的,都在哪里?”
陳凡眼珠微轉(zhuǎn),“各省作協(xié)吧。”
有資格跟陳凡打罵戰(zhàn)、還需要江南作協(xié)同志們相助,也就只有那些老一輩的全國會員。
而全國作協(xié)更像一家集團的總公司,弄個理事會擺在那里,再放幾個常駐人員在里面辦公,也就這樣。
會員本人一般不會在作協(xié)總會機關(guān)常待,這些人要么有自己的工作,常年待在自己的單位,比如曲波,要么呢,就和巴金先生一樣,作為地方會員常駐本地分會主持工作。
至于總會的理事和工作人員,他們一般不會親自下場,真要有下面的作家開戰(zhàn),他們也是充當調(diào)解員和裁判員的角色、一錘定音的那種。
所以陳凡才說對手在各省分會。
何青生點點頭,隨后抬手指著他,“還沒想到?”
陳凡看著他眨眼,正想問想到什么?
這時他腦子里突然靈光一閃,略帶遲疑地說道,“省刊雜志?”
何青生一聽,嘴角便往兩邊咧開,呵呵笑道,“對啊!”
他說著一拍桌子,身體后仰靠在椅背上,“你呀,一下子在十幾家省刊投稿,而且都合作半年以上,也算是他們半個‘自己人’,誰會無緣無故去得罪你?就不怕以后少了一個高質(zhì)量的供稿人?
對,文壇里面是有不少死腦筋,有事沒事都會找人罵幾句,以批評家自居。
可他們只是死腦筋,不是傻,他們也知道罵人要分人,罵一個能穩(wěn)定給省刊供稿的人有什么好處?憑白得罪本省作協(xié)的領(lǐng)導?”
省刊一般都隸屬于省作協(xié),有時候連領(lǐng)導班子都是共享,幾乎不分家,得罪了省刊,就直接等于得罪了作協(xié),誰會這么傻?
陳凡看著滿面紅光的何青生,情不自禁呵呵直笑,“我就投個稿,還有這種效果?”
他當初就是想多賺點稿費而已,沒想到還有這種附加成就?
何青生吐出一口煙霧,擺擺手說道,“不止呢,我找的幾個人都在他們省分會任職,我聽他們說,現(xiàn)在他們都盯著《云湖戀》的銷量,只等最后的結(jié)果出來,就打算跟你聊單獨出版的事。”
陳凡眼珠微轉(zhuǎn),“以前刊載在他們雜志上的文章?”
何青生點點頭,笑著解釋道,“一般來說,連載單獨發(fā)行,原來刊載的出版社有優(yōu)先出版權(quán),不過也要得到作者的同意才行。
一部《云湖戀》,能給江南文藝出版社帶來十幾萬的收入,這可是真金白銀,他們能不心動?
到時候把你刊載的文章都拿出來單獨發(fā)行,你呢,再賺一點稿費,他們也能多賺一筆收入,誰不樂意?
這個時候,有哪個想不開的會公開批評你的文章?就不怕你掀桌子?或者連累單獨發(fā)行版少賣很多?那不是斷大家的財路嗎?!”
陳凡呵呵直笑,想著好像還真是這個道理。
何青生指了指他,笑道,“他們也是吃了你的魚餌,已經(jīng)上了鉤,除非不想賺錢,否則沒有人會針對你。”
頓了一下,他又說道,“再說了,《云湖戀》這本書的立場是沒有問題的,也符合上級指導精神。之前我們所擔心的,不過是你在文章里面的一部分大膽的描寫。
不過話說回來,……”
他忽然站起身,走到門口拉開門伸頭看了看,又將門關(guān)上,轉(zhuǎn)回到陳凡身邊,小聲說道,“話說回來,這點描寫放在20年前,算個什么事兒啊?!”
說完之后,他轉(zhuǎn)身走到辦公桌后面坐下,手指頭敲了敲桌子,繼續(xù)壓低聲音,“跟那時候比起來,你這個只能算稚嫩。”
陳凡眨眨眼,這才叫稚嫩?
何青生繼續(xù)說道,“還有那些手抄本,比你寫得狂野多了。”
然后又趕緊叮囑,“不過你可千萬別學那些手抄本啊,底線還是要有,不能太過分。”
陳凡嗯嗯嗯地點頭,“就算我寫了,不是還有出版社審核嗎,出不了問題。”
何青生額頭一抬,“最好別寫。”
陳凡,“不寫不寫。”
怎么說呢,他還真看不上那些。
眾所周知,手抄本是什么東西,就不多解釋。
倒不是說手抄本里面全都是不好的書,但是好的書占比確實低到離譜。
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就前面幾年時間,流行過手抄本有300多本,而沒能流行起來的,至少是這個數(shù)字的10倍以上。
即便是流行本,最后能夠解禁公開出版的,也是寥寥無幾。
除了極少數(shù)的精品,絕大部分手抄本都是在打擦邊球。或是里面帶點獸血沸騰的描寫、或是屁股坐歪、又或者從一個極端走到另一個極端。
非常符合那些憤怒小青年的需求。
由于手抄本流傳而引發(fā)的事故,在當年確實不少見。
所以就那種東西,陳凡是絕對看不上的。
他可是正兒八經(jīng)的“正規(guī)軍”,沒必要從那里面取經(jīng)。
何青生見陳凡從善如流,滿意點了點頭,隨即說道,“還有啊,我這里收到消息,大部分省作協(xié)都已經(jīng)準備動起來,學咱們搞文學創(chuàng)作函授班。”
陳凡眉頭輕挑,“這么快?”
江南文學函授班還沒正式開課呢,跟風的就已經(jīng)準備開始行動?
何青生點點頭,說道,“現(xiàn)在國家要搞大發(fā)展,各方面都要用錢,對文藝界雖然有所照顧,可資金方面確實遠遠不如以前。”
陳凡深以為然地點頭,“以前你們都發(fā)甲級煙做福利品,現(xiàn)在都降到了乙級煙,確實困難多了。”
何青生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你這陰陽怪氣都跟誰學的?”
陳凡干咳一聲,“您繼續(xù)。”
何青生瞪了他一眼,繼續(xù)說道,“咱們是有文化廳給了一些福利,日子還算過得去,有些省的分會,日子可就沒這么好過。搞一個函授培訓班也不復雜,他們的資源不見得比咱們少多少,都是兩個肩膀扛一個腦袋,咱們能賺這一年十幾萬的學費錢,他們當然也能賺,哪怕少點也行啊。”
將煙頭摁進煙灰缸,他看著陳凡笑了笑,“再算上這個原因,你說,還有哪個有份量的作家會出頭批評你?”
收了陳凡的稿件、用了陳凡的創(chuàng)意,兩頭吃著賺錢,還敢出頭去批評陳凡的文章?
臉皮再厚的人,也不敢這么干吶。
難怪只有一些小作者敢出風頭,他們是無欲無求加無知者無畏,也就敢在那一畝三分地上充個地頭蛇。
不過那些敢于批評的人,基本上也把自己在文壇上升的路給堵死了,只要陳凡還在文壇站立著,哪個省分會的領(lǐng)導會接納他們成為會員?
想都別想!
聊了一大通,陳凡忽然有種拔劍四顧心茫然的感覺。
對手呢?
沒一個能打的!
何青生又扔了一支煙給他,說道,“這事就先這樣吧,等真有哪個愣頭青敢出頭再說,不過我是覺得應該不會有。
完了你去多跟進一下函授中心的事,這可是第一屆,咱不說辦得多完美,但也爭取搞好一點,為后面繼續(xù)招生打下基礎。”
陳凡點點頭,“我知道,現(xiàn)在招生工作已經(jīng)結(jié)束,兩萬個名額也全部確定下來,辦公室的人正在準備郵寄教材,畢竟人數(shù)比較多,估計差不多要一個星期才能完成。
至于第一次當面授課,我看就定在下個月一號吧,一期辦3天、500人,每個月辦兩期,算上各個地區(qū)的分會,差不多能正好輪一年。”
何青生見他有計劃,便揮揮手,“好,忙你的去。”
陳凡嘴角微抽,抓起桌上價值7毛2的大中華,起身就往外走。
何青生滿臉無語,輕輕抽了自己一巴掌,“讓你不長記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