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十天光景，大日頭突然被強風吹散，中午還是三十幾度的高溫，到了午夜驟然降至接近零度。

據說一年中最極端的天氣都讓他們趕上了。

半夜，石玉拍了拍被風聲喚醒的兩顆小腦袋，問：“怕不怕？”

小哥兒倆眼睛還沒完全睜開，滿目茫然，回答倒是快，異口同聲：“不怕?！?/p>

瞬間就清醒了，小跑著擠到窗邊，頭挨頭看著外面。

石墨說南極更冷，石硯猛點頭。

石墨說外面的風好大，石硯繼續點頭。

石墨模仿著風吹的聲音，石硯撅起嘴跟著吹。

呼，呼。

此起彼伏，接力似的。

快要氣短了。

最后，兩雙眼睛直勾勾望著黑漆漆的玻璃窗里倒映著的彼此，嘿嘿地笑起來，忽然回頭問石玉：“爸爸，明兒去哪兒？”

唐辛不知道是不是兄弟間特有的默契，總是異口同聲，也不知道明天要去哪里，跟著好奇起來。

石玉在每個腦袋上面揉了一把，催促：“快去睡，明兒還要早起，咱們撿石頭去?！?/p>

接連兩聲歡呼，爭先恐后地跑回床上，被子一直拉到眼睛下面，眨巴了兩下趕忙閉好。

就像醒來時那樣突然，睡著了。

要不是親眼看見，唐辛簡直要懷疑他們倆是不是壓根就沒清醒過。

可是唐辛興奮不起來，她不喜歡撿石頭，也不喜歡撿樹枝，完全不能理解小孩子們為什么那么熱衷于撿垃圾，撿到就不肯放下，必須帶回家去，恨不能抱著睡覺。

但是她尊重，也跟著躺下，閉上眼睛準備入睡。

石玉斜坐在她身后，俯身看過去，眼睫毛一直顫，呼吸聲越來越明顯。

不一會，被角上的手攥了攥，突然睜開眼睛，朝著他瞪過來。

“我要睡了?！?/p>

唐辛不大高興，臉都有點憋紅了。

石玉輕聲回：“睡?！?/p>

唐辛悄悄往后蹭，“你……別看著我?！?/p>

“看一會兒?！笔袢允蔷S持著姿勢，手肘撐床，聲音更輕，“你睡你的?！?/p>

唐辛困，還有些掙扎，要不要把他拉下來親一親。

石玉的臉緩緩湊近，在她緊抿的唇上碰了一下，悄聲地說：“就是你想的那樣，老大，老二，老三，還有你。”

唐辛反應了好一會才明白過來，他指的是什么。

都過去那么久了，難為他還記著這事，給她答疑解惑。

是那家酒店的名字——四寶，他給了一個清晰的解釋。

名字是石墨起的，但是在他們每一個人的心里，四個寶都是不一樣的。

她半張著嘴，久久沒能說出話來，突然伸出胳膊勾在他頸后，用力親上去。

石玉被她勾得幾乎壓上去，半垂著眼皮，懶洋洋地說：“你睡你的。”

唐辛佯裝瞪他，哼道：“討厭……”

~

直到第二天中午，風勢才漸小，烈日隱隱冒頭。

兄弟倆沿著河邊一路跑，時不時停下來，觀察，分辨，有時會把石頭丟掉，有時小心翼翼地裝起來。

認真的樣子特別虔誠，像是在做什么無比正經的大事。

唐辛跟在后面聽著，石玉跟著她。

一聽，不得了，別瞧年紀小，記性是真好，領路人教的基本都記著，細心分辨，有時還要相互聊上幾句，交換意見和心得。

時不時冒出一句：

“這是三彩玉。”

“這是金絲玉?！?/p>

還有什么彩玉、泥玉、寶石光。

石墨突然一陣風似的跑過來，獻寶般高舉著一塊小石頭，對唐辛說：“媽媽，看，糖心瑪瑙！”

唐辛不是很會分辨，彎身去看，聽見他又說：“是糖心瑪瑙哦，是媽媽瑪瑙?！?/p>

這一句是悄悄說的，像是什么天大的秘密。

小小的男孩子眼睛晶亮，滿眼都是她，全然的喜愛。

唐辛忽然眼熱。

不等她繼續感動，石墨把石頭塞在她手里，轉身就跑，來去匆匆。

石玉也彎下腰，看她手心里的小石頭，暗紅色，像塊打磨過的亮晶晶的紅糖塊。

唐辛側眸問他：“真是在這里撿的？”

石玉低聲笑，“帶路的有心了，你兒子更有心?！?/p>

是呀，這片孝心……唐辛切實感受到了，怪不得每次石玉被討好時都恨不能對石墨再好一些，她現在也想。

眼角余光掃到帶路的人，唐辛便認真觀察了一番。

據他自己介紹是個半維半漢的混血，繼承了雙方的外貌優勢，看起來卻頗為憨厚可信。

唐辛不由想起蘇城時見過的那一位，二者相似之處頗多，從外表上絕對看不出是個滿腦子人情世故的家伙，已然活成精了。

不知道這一位是石玉自己找來的，還是由人引見，總之……優秀。

這么多不同產地的優質玉石，是不可能在短時間內集齊的，更別提隨意地散落在河邊各處，只等著兩個小孩子親手撿起。

所以能夠出現并陪伴在石玉身邊的，應該都是這樣的人吧。

會討他的歡心，又不過分流于表面，彼此都不會感到尷尬。

至于小孩子是不需要明白這些的，開心就好，至少在當下這個年紀，他們只需要簡單快樂。

更大的快樂出現在傍晚，一行人來到玉石市場，據說是維區最大的室內玉石市場。

臨近打烊，依然熱鬧非凡，二人各自抱著一個孩子轉了一圈，小哥兒倆的眼睛都不夠使了。

從頭逛到尾，石玉問：“想要哪個？”

石墨搖頭。

再問石硯，也跟著搖頭。

安靜片刻，石墨對著他的耳朵悄悄地說：“爸爸，我要用自己撿來的石頭自己做?！?/p>

“得?！?/p>

石玉支持，眼風方到，賽力克便走在前，把人引到市場后面去。

外面聲音漸稀，直至全然安靜下來。

石墨珍而重之的把自己那一袋子石頭捧過去，石硯有樣學樣。

小孩子認真起來表情凝重，石墨囑咐著說：“叔叔，要小心點兒哦，千萬要小心?！?/p>

賽力克平托著答應下來，帶著兩袋子石頭進到屋內。

兄弟倆臉貼著玻璃朝里面看，眼睛都不眨一下。

大人瞧得清楚，唐辛退后兩步忍著笑說：“偷梁換柱啦?！?/p>

石玉笑得不加掩飾，“以好充次?！?/p>

唐辛懷疑他知情，悄悄地說：“這是送你做人情啦……”

石玉攬著她往外走了幾步，點了支煙才要笑不笑地說：“我可是花了錢的，特意哄他們倆玩的。”

唐辛學著他的樣子回了一個字：“得?！?/p>

他勾著她的脖子到身前，低著腦袋，也低著聲音，“就像那年在蘇繡坊，我也是花了大價錢的，特意哄你開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