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大旺眉頭一擰。
當著滿場學員的面,他不好拒絕一個“虛心求教”的后輩。
“好,有膽識。”他贊許一笑。
“你來。”
老賀在后面扯了扯顧亦安的衣角,低聲道:“小友,適可而止。”
顧亦安置若罔聞。
他緩步走到場中,直面陳大旺。
“陳師傅,請賜教。”
“不必客氣。”陳大旺擺出架勢,“你隨意發力。”
兩人手臂搭在一起的瞬間,陳大旺眼神一凝。
他要主動出擊,用慣常的“引字訣”帶偏顧亦安的力,再接一個瀟灑的“化勁”甩飛他,重演神技。
然而,他的勁力沉下去,卻如泥牛入海。
顧亦安的手臂像焊死在他身上,紋絲不動。
陳大旺臉色一變,腳下步法變換,試圖用“走勁”來破壞顧亦安的重心。
他向左,顧亦安的重心就沉在右腳。
他向右,顧亦安的重心又移回左腳。
無論陳大旺如何推、拉、引、帶,他自巋然不動。
冷汗,從陳大旺的額角滲了出來。
他發現,自己那些引以為傲的“聽勁”、“化勁”,在這個少年面前,全成了笑話。
對方根本不按套路出牌!
他不跟你“玩勁”,他只是站在那里,用最純粹的身體核心力量,對抗你的一切技巧。
場面,一度十分尷尬。
前一秒還行云流水的宗師表演,此刻竟變成了一個中年人漲紅了臉,拼命去推一根推不動的鐵柱子。
學員們的議論聲漸漸響了起來。
“怎么回事?陳師傅怎么發不出勁了?”
“那小子是誰啊?下盤好穩……”
陳大旺臉上掛不住了。
他一咬牙,不再用什么“巧勁”,而是暗中使上了全身的蠻力,猛地向前一推!
他要用最原始的方式,把顧亦安硬生生頂飛出去,挽回顏面!
就在他發力的瞬間,顧亦安動了。
他非但沒退,反而向前踏了半步!
就這半步,手臂關節瞬間鎖死,腰腹核心驟然擰緊!
一股遠超常人的恐怖力量,轟然爆發!
“砰!”
一聲悶響。
陳大旺只覺得一股大力涌來,整個人蹬蹬蹬連退七八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全場,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都驚呆了。
陳大旺坐在地上,臉色由紅轉白,又由白轉青,眼神里全是難以置信。
顧亦安緩緩收回手,神色冰冷,沒有一絲波瀾。
“你們教的,不是功夫,也不是傳武。”
他的聲音不大,卻字字誅心,敲在每個人的心上。
“而是一種為了表演和斂財,精心設計的騙局。”
“是徹頭徹尾的……作假。”
轟!
一言既出,整個道場炸開了鍋。
“放肆!你是什么人?敢來這里搗亂!”
“竟敢侮辱陳師傅!侮辱混元太極!”
十幾個年輕弟子怒吼著圍上來,個個目眥欲裂。
陳大旺在別人的攙扶下站了起來,指著顧亦安,氣得渾身發抖。
“你……你……!”
顧亦安冷冷地看著他,看著周圍一張張憤怒的臉。
他來這里,是想學怎么活下去的殺人技。
不是來看一群人,如何心安理得地,活在謊言里。
一場群毆,一觸即發。
老賀一個頭兩個大,連忙擠進人群,打著哈哈拉住顧亦安。
“小孩子不懂事,說話直!陳師傅宗師氣度,別跟他計較!”
他一邊說,一邊給顧亦安使眼色,拉著他就往外走。
幾個弟子剛想阻攔,一個蒼老卻極具威嚴的聲音響起。
“都住手!”
人群分開,一個身穿灰色布褂,頭發花白的中年男人走了進來。
混元太極總壇的真正主人,館長,馬寶國。
他一出現,整個道場瞬間安靜下來。
所有學員,包括陳大旺,都恭敬地低下頭。
“館長。”
“都散了,各自練功去。”
他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喙的威嚴。
弟子們面面相覷,雖然心有不甘,卻不敢違抗,終究還是悻悻地散開。
馬寶國這才看向老賀,臉上露出一絲笑意。
“老賀,說好下午過來,怎么提前了也不打聲招呼?”
老賀干笑兩聲,老臉有點掛不住。
“這不是……我這老弟性子急嘛。”
馬寶國的目光轉向顧亦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眼神里帶著幾分審視和好奇。
“想必,這位就是最近名聲鵲起的天眼門,顧大師了?”
老賀一聽,腰桿頓時又挺直了,正要開口吹噓幾句。
顧亦安卻搶先一步,微微欠身。
“天眼門,顧亦安。”
“大師不敢當,您老叫我小顧就行。網上那些傳言,都是網友瞎捧的。”
他的姿態放得很低,既沒有少年人的狂傲,也沒有絲毫驚慌。
老賀在一旁看得直咧嘴,心說這小子,裝起逼來一套一套,謙虛起來也人模人樣的。
馬寶國眼中的欣賞之色更濃。
“也好。”
他點了點頭,“兩位,請到我辦公室喝杯茶吧。”
他轉身帶路,陳大旺在一旁,臉色青白交加,想說什么,卻終究沒敢開口,只能眼睜睜看著三人離開。
穿過練功的道場,走上一道內部的旋轉樓梯,馬寶國的辦公室在頂層的最深處。
門一推開,老賀的眼珠子差點瞪出來。
顧亦安也有些意外。
這里,根本不像一個武館館長的辦公室。
更像一個私人圖書館。
四面墻壁,全是頂到天花板的巨大書架,上面密密麻麻塞滿了各種書籍,從經史子集到現代物理,從人體解剖到各國歷史,包羅萬象。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舊紙張和墨水混合的味道。
辦公室中央,是一套厚重的紅木茶臺和沙發,與周圍的書卷氣相得益彰。
“坐。”
馬寶國示意兩人在木質沙發上坐下,自己則走到一旁,從一個紫砂罐里捻出茶葉,開始不疾不徐地燒水、燙杯、泡茶。
動作行云流水,帶著一種歲月沉淀下來的從容。
老賀有些坐立不安,搓著手,幾次想開口解釋剛才的沖突,又不知從何說起。
“馬老哥,剛才那事……純屬誤會。我這顧老弟,就是想來學點真功夫。”
“我看你手下那個陳師傅,是故意藏著掖著,還是學費不夠,輕易不肯教真東西?”
他這話,明著是詢問,暗地里是想給顧亦安的行為找個臺階下。
馬寶國將泡好的第一道茶水倒掉,重新沖泡,然后才將兩杯澄黃的茶湯推到兩人面前。
他端起自己的茶杯,輕輕吹了吹熱氣,眼神中透著一股化不開的落寞。
他沒有回答老賀的問題,而是看向顧亦安,問了一個毫不相干的問題。
“顧兄弟,你覺得我這地方,怎么樣?”
顧亦安端起茶杯,沒有喝,只是感受著杯壁的溫度。
“書很多。”
“不像武館,像書房。”
馬寶國聞言,竟自嘲地笑了起來。
“說對了。”
“因為混元太極,早就死了。”
老賀端茶的手一抖,差點把茶杯掉在地上。
馬寶國仿佛沒看見他的失態,繼續用一種平靜到近乎冷酷的語調說。
“現在的混元太極總壇,不是武館。”
“它是一家公司,一個品牌,一個社交平臺。”
“我們賣的是課程,是養生理念,是中產階級對傳統文化的幻想,是他們附庸風雅的社交貨幣。”
“我們賣一切東西。”
“唯獨不賣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