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冰冷刺骨的黑暗。
不是神念沉入時的那種虛無,而是一種帶著濕意的,物理層面的黑暗。
后頸的劇痛,在他腦髓深處攪動。
顧亦安的意識,從這片混沌中艱難地掙扎上浮。
睜開眼。
入目純白色的瓷磚墻壁,金屬花灑,一個置物架。
他強迫自己冷靜,眼球在眼眶里費力地轉動,收集著有限的信息。
是浴室。
他試圖活動一下手指,回應他的是一種令人絕望的束縛感。
手腕被反剪在背后,用某種寬厚的膠帶纏得死死的,勒得骨頭生疼。
腳踝也是一樣,膠帶從腳腕一直纏繞到膝蓋,將他的雙腿捆成了一根僵硬的棍子。
他整個人,像一條巨大的蛆蟲,被扔在一個光滑的、冰冷的容器里。
是浴缸。
嘴上也被纏了厚厚的膠帶,堵住了所有可能發出的聲音,只留下鼻孔艱難地呼吸著。
每一次吸氣,都帶著膠水和塑料的刺鼻味道。
完了。
這是他剛剛恢復運轉的大腦,給出的第一個判斷。
他像一條瀕死的魚,只能在浴缸里徒勞地扭動身體,每一次掙扎,皮膚和光滑的浴缸壁摩擦,都顯得那么無力。
外面傳來輕微的腳步聲。
是拖鞋踩在地板上的聲音。
聲音越來越近,在浴室門口停下。
門鎖“咔噠”一聲,被打開了。
白秀芝走了進來。
她換下了那身素雅的睡衣,穿上了一套便于行動的深色運動服,頭發利落地扎在腦后。
她的目光落在浴缸里,看到顧亦安已經睜開了眼,眼神里那份掙扎,清晰可見。
她只是靜靜地看著他,眼神復雜。
有憐憫,有不忍,還有一絲被逼到絕路的決絕。
顧亦安死死盯著她,喉嚨里發出“嗚嗚”的悶響,他想說話,想用他的語言去撬動這個女人心里最后的一絲猶豫。
可那該死的膠帶,剝奪了他唯一可能翻盤的機會。
空氣中,只有他粗重的鼻息。
白秀芝終于開口了,聲音很輕,帶著一種疲憊的沙啞。
“對不起?!?/p>
她看著顧亦安,像是在對他解釋,又像是在說服自己。
“我沒有辦法?!?/p>
“何建軍……他早就不是我認識的那個男人了。他在外面養女人,喝醉了就對我動手。我以為忍一忍就過去了,可我錯了。”
她的聲音里,透出一股深切的怨恨。
“我是盛華集團的財務總監,公司的每一筆賬,都從我手里過。他用來養情人的錢,都是我辛辛苦苦為公司賺回來的?!?/p>
“我把他所有的資產,都轉走了,一分都沒給他留。”
“如果被他抓回去,我不止是坐牢那么簡單。”
“他會讓我死!”
她說到這里,移開了目光,不敢再看顧亦安的眼睛。
“我不能讓任何危險存在,任何……知道我在這里的人?!?/p>
“對不起?!?/p>
她又重復了一遍。
顧亦安的心,徹底沉了下去。
何建軍的全部財產。
那不是幾百萬,幾千萬。
那可能是數以億計的財富。
這么一筆足以讓任何人瘋狂的巨款,就是懸在他頭頂的斷頭臺。
這個女人眼里的掙扎,是他唯一的機會。
可是,他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白秀芝說完,轉身就向外走去,她害怕多待一秒,她的決心就會動搖。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開門的聲音。
那個動手的壯漢回來了。
“哐當——”
重物落地,像是個大背包。
背包里傳出一陣沉悶的金屬碰撞聲。
斧頭?
鋸子?
顧亦安的頭皮一陣發麻。
這是去取分尸的工具了。
那個男人沒有立刻進來。
他和白秀芝在外面說話,聲音壓得很低,聽不真切。
但很快,聲音拔高了。
是爭吵。
顧亦安豎起耳朵,用盡全力去捕捉每一個飄進來的音節。
“……不能再等了!他醒了!”
是男人的聲音,暴躁而急切。
“阿哲,他只是個孩子……”
白秀芝的聲音帶著哭腔。
“孩子?他能找到這里,就不是普通的孩子!秀芝,你清醒一點!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別在這個時候心軟!”
“我……我下不了手……”
“你下不了手,我來!我愛你,所以絕不能讓你出任何事!峰哥那邊已經聯絡好了,等我們到了國外,誰也找不到我們!”
情侶。
果然是情侶。
顧亦安腦中那根名為希望的弦,幾乎要被徹底繃斷。
但同時,一個念頭也無比清晰地冒了出來。
這是他唯一的機會。
白秀芝在猶豫,在掙扎。
一旦她被那個叫阿哲的男人說服,等待自己的,就是被肢解的命運。
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
他必須自救。
他的大腦,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運轉。
環境、工具、可能性……
浴室的窗戶很小,而且在一樓,外面焊著粗壯的防盜網,根本不可能從那里逃生。
視線掃過置物架。
一把修眉刀,刀片薄而鋒利。
旁邊有一個小托盤,上面放著一盒拆開的香煙,還有一個一次性的塑料打火機。
墻角,放著一桶幾乎滿裝的洗衣液。
花灑下面,掛著一塊不銹鋼的肥皂盒。
無數個看似無關的物件,在他腦中飛速組合,拆解,重構。
一個瘋狂的逃生計劃,在生死邊緣,急速成型。
計劃的第一步。
也是最關鍵的一步。
解開雙手的束縛。
否則,一切都是空談。
膠帶纏得太緊,憑蠻力根本掙脫不開。
膠。
怕水。
更怕熱水。
他蜷縮起身體,用被捆住的雙腳,一點一點地去勾浴缸前方的水龍頭開關。
腳尖碰到了,用力向上抬。
沒有水流出。
他扭頭,視線越過浴缸邊緣,看到遠處墻壁的下方,有一個總水閥。
關著。
他們很謹慎。
夠不到。
他現在這樣被捆成粽子,連爬出浴缸都做不到,更別說去開那個總閥。
沒有熱水,就自己制造熱水!
顧亦安眼中閃過一抹決然。
他調整了一下姿勢,身體蜷成一團,腹部用力。
一股溫熱的液體,順著褲管流淌而下,浸濕了內襯,然后緩緩流向他被反剪在身后的雙手。
熱尿,浸透了那層層疊疊的膠帶。
膠帶的粘性,在遇到水分和溫度后,會迅速下降。
而尿液的溫度,雖然不高,卻足以讓塑料膠帶的延展性增加。
就是現在!
他用手腕,感受著膠帶一絲一毫的變化。
兩只手的手腕開始用力地,向著相反的方向,瘋狂地上下搓動。
皮膚與膠帶摩擦,火辣辣地疼。
但他不管不顧。
尿液的熱量、摩擦的熱量、汗水的潤滑,一起作用。
束縛的空隙,正在變大。
一點。
又一點。
三個多月自虐般的體能訓練,此刻化作了最原始的求生力量。
他身體里每一塊肌肉都在尖叫,青筋從脖頸賁張到太陽穴。
在生死關頭,人類的潛力被壓榨到了極限。
“嚓——”
一聲微不可聞的聲響。
他的右手,從膠帶的束縛中,猛地抽了出來!
成了!
顧亦安沒有絲毫停頓,用剛剛解放的右手,飛快地撕扯著另一只手腕上的膠帶。
幾秒鐘后,左手也獲得了自由。
他甚至來不及去撕嘴上的膠帶,現在,每一毫秒都無比珍貴。
外面的爭吵聲小了下去。
似乎演變成了擁抱和安慰。
這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他雙手撐著浴缸邊緣,悄無聲息地爬了出來,雙腳落地時,因為被捆得太久,一陣發麻,差點摔倒。
他扶著墻,爬到洗漱臺前。
拿起那把修眉刀。
冰冷的刀片,劃開腿上、腳上的膠帶。
動作快如閃電,沒有任何猶豫。
自由了。
他抓起墻角那桶沉重的洗衣液,走到浴室門后。
將桶身傾斜,黏稠的藍色液體,順著緊閉的門縫,悄無聲地向外滲透。
他踮起腳,從浴缸上方的掛桿上,取下那幅印著卡通圖案的塑料浴簾。
將浴簾的一角,纏繞在旁邊的拖把頭上。
他又拿起那塊不銹鋼肥皂盒,掂了掂分量。
一切就緒。
他走到門后,深吸一口氣,伸手反鎖。
“咔噠?!?/p>
清脆的落鎖聲,在寂靜的別墅里,顯得格外刺耳。
門外,原本低低的交談聲,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