匯金國際大廈前。
黃昏的余暉,將一切都染上了一層破敗的金色。
顧亦安仰頭看去。
這座曾經象征著臨河市繁華的建筑,此刻顯得有些蕭索。
對面的希爾曼酒店大樓,外墻上布滿了猙獰的彈孔,幾處破碎的窗戶被粗糙的木板釘死,宛如一道道丑陋的傷疤。
街上行人稀少,車輛零星。
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一絲若有似無的硝煙味。
往日的車水馬龍,已是昨日幻夢。
“看來這里,也不太平。”
金環的聲音在旁邊響起,帶著一絲玩味。
顧亦安沒接話,收回目光,率先走向匯金大廈。
一樓沿街的幾家商鋪,還有一家小超市在頑強地營業。
老板是個一臉疲態的中年男人,看見他們進來,也只是懶懶地抬了抬眼皮。
顧亦安熟門熟路地走向貨架,金環跟在他身后,饒有興致地打量著四周。
超市里的東西不多,價格卻貴得令人咋舌。
“老板,你這可樂怎么三十一瓶?”
顧亦安拿起一罐可樂,晃了晃。
“沒辦法,小兄弟。”
老板有氣無力地解釋,
“現在進貨難,路上到處是關卡,運費比貨都貴,能有東西賣就不錯了。”
顧亦安點點頭,表示理解。
他拿了幾罐飲料,一些水果,目光掃過酒架時,頓了一下。
伸手取下一瓶飛天茅臺。
“喲,師弟還就好這口?”金環湊過來,調侃道。
“孝敬祖師爺的。”顧亦安言簡意賅。
兩人提著一袋生活必需品,乘坐電梯,直達二十一樓。
“咔噠。”
鑰匙插入鎖孔,轉動。
熟悉的“天眼門工作室”映入眼簾。
門窗完好,地面還算整潔,只是蒙了一層薄灰。
金環站在門口,環視一圈,沒有立刻進來。
顧亦安知道,從此刻開始,他的一舉一動,不僅是演給金環看,更是演給即將登門的宗世華的人看。
這場戲,必須滴水不漏。
他放下東西,第一件事,就是走向角落的神龕。
恭恭敬敬地點了三支香,插入香爐。
將買來的水果一一擺在供桌上,然后擰開那瓶飛天茅臺的瓶蓋。
一股醇厚的醬香,瞬間在空氣中彌漫開來。
他先給祖師爺的神像倒了滿滿一杯,然后將剩下的酒,穩穩地放在神像旁邊。
做完這一切,顧亦安雙膝跪地,對著神像,結結實實地磕了個頭。
“祖師爺在上,弟子不孝,出門在外,未能日日上香。”
“但弟子在外,未曾墮了天眼門的威名,還請祖師爺恕罪。”
他的聲音不大,卻透著一股刻在骨子里的虔誠。
金環倚在門框上,抱著雙臂,靜靜看著。
從買下那瓶價格不菲的茅臺開始,她就一直在觀察。
此刻,看著顧亦安那行云流水的動作,那份發自肺腑的敬畏,絕非偽裝。
金環眼中的審視,緩緩褪去。
他對顧亦安身份的最后一絲疑慮,終于徹底消失。
祭拜完畢,天色已晚。
“走,吃飯去。”顧亦安站起身。
大廈二樓的餐廳居然還在營業,只是燈光昏暗,客人寥寥。
顧亦安翻開菜單,目光掃過上面高得離譜的價格,眉毛不由得一挑。
“這頓……算公務開銷吧?”
金環斜睨著他,對他這副精打細算的模樣毫不意外,嘴角掛著一絲譏誚。
“瞧你那點出息。”
她沒好氣地說,“想吃什么隨便點,算我的。”
“得嘞!”
顧亦安臉上的為難,瞬間一掃而空,立刻來了精神,手指干脆利落地戳向菜單上,最貴的那幾道菜。
一頓飯吃得風卷殘云。
回到工作室,剩下的就是等待。
“我睡里面。”
金環毫不客氣地指了指顧亦安的臥室。
“行。”
顧亦安聳聳肩,“我去練功房。”
金環媚眼如絲,走近一步,吐氣如蘭。
“怎么?嫌棄我?在西伯利亞的冰天雪地里,又不是沒一起睡過。”
“大師姐法力高深,小弟不敢褻瀆。”
顧亦安不置可否,抱起床上的備用被子,轉身走向隔壁的練功房。
他必須和金環分開。
中級覺醒者的聽力何其敏銳,哪怕隔著一堵墻,他也不敢保證,打電話不會被察覺。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顧亦安盤腿坐在練功房的地板上,調整著呼吸,將自己的狀態維持在巔峰。
兩個小時后,覺得金環應該已經睡熟,才悄悄拿出手機。
他撥出一個一次性加密號碼。
電話很快接通。
“是我”
顧亦安聲音壓得極低,貼著話筒,幾乎只剩下氣音。
“我回臨河了,有朋友隨行,等你家中鼴鼠。”
他用最精煉的短語,將情況交代完畢。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瞬,顯然在快速解析信息。
隨即,邱城的聲音響起,只回了兩個字。
“明白。”
通話立刻掛斷。
至于他要如何處理那只鼴鼠,不是顧亦安該操心的事。
掛斷電話,刪除記錄,一氣呵成。
他現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找到啞巴。
他比任何人都急。
一旦啞巴回到創界科技,恢復神智,說出曾在凈火基地見過自己和邱城........
金環會第一個收到指令,毫不猶豫地扭斷他的脖子。
收起手機,顧亦安閉上眼,仔細聆聽隔壁臥室的動靜。
金環的氣息平穩,確實已經睡熟。
他這才徹底放下心來。
.......
等待的時間,總是格外漫長。
顧亦安沒有表現出任何焦急,他完美地扮演著一個重操舊業的“神棍”角色。
每天睡到自然醒,雷打不動地給祖師爺上香、敬茶、擦供桌。
金環也樂得配合,兩人儼然一對游手好閑、混吃等死的師姐弟。
然而,平靜的表象下,是顧亦安繃緊到極致的神經。
他預想中的“訪客”,比他想象的來得更快。
第三天中午,門被敲響了。
“咚,咚咚。”
不急不緩,極有節奏。
顧亦安和正在涂指甲油的金環對視一眼,后者給了他一個“請開始你的表演”的眼神。
顧亦安走過去,打開門。
門外站著一個身穿黑色西裝的中年男人,國字臉,眼神銳利,氣質沉穩。
他身后,還跟著兩名身穿迷彩作戰服的士兵,身形筆挺,肅立在走廊兩側,沒有進來的意思。
“請問,是天眼門顧大師嗎?”
中年男人開口,聲音洪亮。
“正是在下。”
顧亦安一副高人派頭,側身讓開。
“請進。”
中年男人走進工作室,目光快速掃視了一圈,最后落在角落的神龕上,眼神微微一凝。
“自我介紹一下,曹尚軍,司令部參謀。”
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個證件,在顧亦安面前亮了一下,又迅速收回。
“久仰。”
顧亦安做了個請的手勢,示意他坐下。
金環適時地端了兩杯水過來,放在茶幾上,然后便安靜地站到顧亦安身后,扮演起“護法大師姐”的角色。
曹尚軍的目光,在金環妖嬈的身段上一掃而過,沒有半分驚艷,只是確認般地停留了一瞬,便轉回了顧亦安臉上。
他顯然知道金環的身份,也清楚這不過是一場心照不宣的表演。
因此,他省去了所有多余的寒暄,直入主題。
“顧大師,我知道天眼門有自己的規矩,出手一次,價格不菲。”
曹尚軍的語氣頓了頓。
“報酬方面,國家不會讓你白忙,該給的一分都不會少。只是這件事,事關重大,不容推辭。”
這番話,既是請求,也是不容置喙的命令。
顧亦安心中冷笑,臉上卻擺出一副悲天憫人的高人姿態。
“曹參謀言重了,我輩雖是宗門之人,但也生在紅旗下,長在春風里。”
他緩緩開口,聲音帶著一絲出塵的意味。
“國家有難,匹夫有責,天眼門上下,義不容辭。”
話說到此,他看似隨意地補充了一句。
“至于報酬嘛……上次特勤部的朋友比較慷慨,給了六百萬。”
“這次是軍方出面,想必自有章法,你們看著給就行。”
這番話,前面說得大義凜然,后面卻唯利是圖。
饒是曹尚軍沉穩,眼角也不禁抽動了一下。
“好!”
他重重吐出一個字,眼神意味深長。
“我就知道,顧大師是深明大義之人。”
“不過,我們要找的,不是人。”
曹尚軍的表情,變得異常嚴肅。
“是從軍事基地逃跑的,一個極度危險,危害國家安全的……生物。”
顧亦安眼中閃過一抹,恰到好處的訝異,瞬間便化為凝重。
他神情肅穆,直視曹尚軍,目光如炬。
“降妖除魔,本就是我輩修行之人的分內之事。”
“只是,要追蹤此物,非憑空而為。”
“我需要一件與它相關的信物,方可尋其蹤跡。”
“明白。”
曹尚軍從隨身的公文包里,取出一個密封的證物袋,小心翼翼地放在茶幾上。
顧亦安的目光,落在了證物袋上。
袋子里,是一根巨大的金屬針頭,比尋常的注射器針頭粗了好幾倍,上面還殘留著一些已經干涸的黑色組織液。
只一眼,顧亦安就認出了這是什么。
這是插在啞巴頭顱上,用來鏈接他神經信號的探針。
顧亦安接過針頭,冰冷的金屬觸感從指尖傳來。
必要的施法程序,一個也不能少。
他閉上雙眼,口中念念有詞,開始了一連串玄之又玄的施法前搖。
“........三魂為引,七魄為橋,借汝之物,窺汝之貌!”
并指如劍,在空中虛畫了幾道符箓。
最后,食指與中指,重重地點在了那根金屬針頭上。
金環和曹尚軍都屏住了呼吸,緊張地看著他。
下一秒,顧亦安的身軀輕微一顫,眼神瞬間空洞。
神念瞬間穿透時空,刺入了針頭上殘留的組織液中。
轟!
一條金色的軌跡,在他腦海中清晰無比地展開。
感官共享,鏈接成功。
他“坐”在一輛正在行駛的交通工具上,車身隨著崎嶇的路面劇烈顛簸。
車內,頂棚是五顏六色的花布,車窗上懸掛著各種佛像、彩帶之類的小掛件,充滿了濃郁的異域風情。
視線里,車上坐滿了皮膚黝黑、神情麻木的本地人,他們對“他”這個外來者視若無睹。
一股冰冷的寒意,從顧亦安的脊椎骨瞬間竄起。
啞巴,已經恢復了人形。
這要是讓他回到創界科技的某個據點……
顧亦安不敢再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