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刺骨的冷,已經(jīng)成了身體的本能記憶。
但此刻,顧亦安卻感覺到了一絲暖意。
不是來自火堆,而是來自后背。
溫?zé)岬模彳浀模瑤е椒€(wěn)的起伏。
他沒有睜眼,僵硬的身體,甚至沒有一絲多余的動作。
但大腦已經(jīng)在低溫中重啟,飛速運轉(zhuǎn)。
是金環(huán)。
她從后面抱住了自己。
他的意識瞬間清明,側(cè)過頭,用眼角的余光悄悄打量。
火堆早已熄滅,搭建的庇護(hù)所內(nèi)一片昏暗。
借著雪層外透進(jìn)來的微光,他能看到金環(huán)搭在自己胸前的手臂,以及枕在自己肩窩的側(cè)臉。
她的臉色已經(jīng)從那種嚇人的青紫,恢復(fù)了幾分血色,帶著一種病態(tài)的紅暈。
呼吸平穩(wěn)悠長。
她醒了。
而且應(yīng)該醒了不短的時間。
曾經(jīng)的中級覺醒者,從畸變體,再變回覺醒者,至少經(jīng)過兩次“始源血清”的改造。
哪怕被邱城用藥物強制削弱,恢復(fù)能力依舊遠(yuǎn)超常人。
顧亦安沒有動。
他不知道金環(huán)抱著自己,是求生的本能,還是另有他意。
他更不知道,該如何面對眼下,這尷尬到極點的場景。
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女殺手,一個滿嘴神神叨叨的假神棍,赤身**地在一個臨時搭建的雪窩里,為了取暖抱在一起。
這畫面,荒誕得讓他想笑,卻又笑不出來。
顧亦安沒敢亂動。
金環(huán)的身體很放松,沒有戒備,也沒有下一步的動作,只是單純地汲取著熱量,像一只蜷縮在壁爐邊的貓。
僵持不是辦法。
火堆已經(jīng)熄滅,沒有了熱源,這點體溫支撐不了多久。
顧亦安輕輕地、一點點地,將她的手臂從自己身上挪開。
金環(huán)的眼睫毛,不易察覺地顫動了一下。
他輕手輕腳地爬到熄滅的火堆旁,跪坐下來,將臉湊近尚有余溫的灰燼。
輕輕吹出一口氣。
“呼……”
灰燼深處,一點微弱的紅光,亮了一下,又迅速黯淡。
有戲。
他找來一些干燥的苔蘚、和細(xì)小的枯枝,小心翼翼地堆在火種上,然后持續(xù)地、平穩(wěn)地吹氣。
終于,一簇小小的火苗,不情愿地從灰燼中探出頭。
橘黃色的光芒,再次照亮了這個狹小的空間,也映亮了顧亦安專注的臉。
庇護(hù)所里,重新有了溫度。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頭也不回地對依舊保持著睡姿的身影說。
“我去弄件衣服。”
身后沒有回應(yīng)。
顧亦安也不在意,自顧自地鉆出了庇護(hù)所。
外面的世界,依舊是白茫茫的一片,冷風(fēng)如刀。
但他如今的身體,對這種程度的低溫,已經(jīng)有了極強的耐受力。
他沒有走遠(yuǎn),就在庇護(hù)所附近,輕易找到了自己需要的材料。
低矮、枝條柔軟且濃密的云杉樹,是最好的選擇。
他沒有工具,就用手,硬生生撕下大片長條狀的樹皮。
又在雪地里,翻找出一些類似蕁麻的植物莖稈,雖然被冰雪覆蓋,但其纖維的韌性還在。
當(dāng)他抱著一大捆材料,回到庇護(hù)所時,金環(huán)已經(jīng)醒了。
她就坐在火堆旁,雙手抱住膝蓋,將下巴擱在上面。
橘黃色的火光,在她曲線玲瓏的身體上,投下變幻的光影。
那雙總是帶著三分媚意、七分殺氣的眼睛,此刻正一動不動地盯著跳動的火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聽到顧亦安回來的動靜。
她也只是抬了抬眼皮,又迅速垂下,目光回到火焰上。
氣氛,依舊尷尬。
顧亦安將材料扔在地上,自顧自地忙碌起來。
他找了塊扁平的石頭,將那些植物莖稈放在上面,用另一塊石頭用力捶打、碾壓,破壞掉外層的硬殼,暴露出里面堅韌的白色纖維。
然后,他開始搓。
將那些纖維,一縷一縷地在自己大腿上搓成細(xì)繩。
“謝了。”
一個聲音,很輕,在狹小的空間里卻格外清晰。
顧亦安搓繩的動作頓了一下。
他抬起頭,看向金環(huán)。
火光下,她的臉上沒有了往日的嫵媚、與玩世不恭。
那張總是掛著面具的臉,此刻干凈得有些陌生。
眼神很復(fù)雜。
有慶幸,有茫然,甚至還有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脆弱。
這是顧亦安第一次看到,她像個正常的、會后怕的女人。
這種陌生的氣氛,讓他渾身不自在。
顧亦安清了清嗓子,臉上露出他那招牌式的,半真半假的“神棍”表情。
“我天眼門,從不做賠本的買賣。”
他晃了晃手里搓了一半的繩子,一本正經(jīng)地說道。
“我不能白救你一命。”
金環(huán)愣住了,顯然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
“十萬。”
顧亦安伸出一根手指,表情嚴(yán)肅得像是在談一筆上億的生意。
“你欠我一條命,不多收,就按熟人價。”
金環(huán)怔怔地看著他,足足過了好幾秒。
嘴角才終于牽動了一下,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苦笑。
“原來……我的命,就值十萬。”
她的聲音里,帶著一絲自嘲。
“這是底價。”
顧亦安臉不紅心不跳地補充道,
“你要是覺得過意不去,多給點,我也不介意。”
金環(huán)沒再說話,只是低下頭,肩膀微微聳動。
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顧亦安不再理她,迅速完成了手里的活。
一根足夠長的樹皮纖維繩,兩件用云杉枝條和細(xì)繩編織的、極其簡陋的“草裙”,還有一件用更柔軟的樹皮纖維編成的抹胸。
他將其中一件草裙和抹胸,扔到金環(huán)面前。
“穿上。”
然后,自己也套上了另一件。
冰冷的針葉貼著皮膚,談不上舒服,但至少遮住了關(guān)鍵部位,避免了兩人繼續(xù)赤誠相見。
一個穿著樹皮裙的男人,和一個穿著樹皮裙的女人,圍著火堆,坐在一個雪窩里。
這幅景象,實在是過于原始。
顧亦安站起身,隨手抄起一根被火燒一半,帶尖的木棍,掂了掂。
“看著火,別讓它滅了。”
他丟下這句話,轉(zhuǎn)身準(zhǔn)備出去。
“我去弄點吃的。”
鉆出庇護(hù)所,凜冽的寒風(fēng)撲面而來。
顧亦安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低溫刺激得他肺部一陣緊縮,但頭腦卻愈發(fā)清醒。
他沒有立刻去尋找獵物。
而是走到一片空地,停下腳步。
一個巨大的疑問,從他在清河水庫醒來那一刻起,就一直盤旋在心頭。
直到此刻,才終于有時間,去尋求答案。
我,現(xiàn)在到底是什么?
始源血清的再次融合。
這一切,究竟給他的身體,帶來了怎樣的改變?
是他們口中的“覺醒者”?
還是德叔那樣的“質(zhì)變者”?
這其中,到底有什么區(qū)別?
還有他賴以生存的最大底牌——觸物追蹤。
這項能力,會不會因為基因的劇變而消失,或者發(fā)生某種未知的改變?
他需要驗證。
顧亦安睜開眼,目光開始在雪地上搜尋。
很快,他在一棵紅松樹下,發(fā)現(xiàn)了一串黑色的、橢圓形的顆粒。
他走過去,蹲下身。
是動物的糞便。
看起來像是某種鹿科動物留下的,比羊糞蛋要大上不少,意味著它的體型更大。
顧亦安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他想過一萬種驗證自己能力的方式,唯獨沒想過,第一次實踐的對象,會是一坨屎。
“真是上檔次。”
他心里腹誹了一句,伸手,用兩根手指,捏起一顆還算新鮮的糞便。
閉上眼。
神念集中。
“嗡——”
大腦深處,那熟悉的轟鳴聲響起。
這一次,眼前的景象,截然不同。
黑暗的視野中,沒有了過去那種紛繁雜亂、代表著無數(shù)可能性的彩色線條。
只有一條。
一條無比清晰、無比凝練的金色軌跡,從他指尖的糞便上延伸出去,徑直指向不遠(yuǎn)處的密林深處。
沒有干擾,沒有雜念,目標(biāo)明確到了極點。
顧亦安強壓住心頭的震驚,將神念毫不猶豫地扎進(jìn)那條金色軌跡!
下一瞬。
世界變了。
這是一種難以言喻的、離奇到極點的感官體驗。
他的視角,猛地拔高,然后下沉。
他感覺到自己正站在及膝深的雪地里,嘴里咀嚼著粗糙、帶著松香味的樹皮。
寒風(fēng)吹過身體,他能感覺到毛發(fā)的聳立。
他下意識地側(cè)過頭。
“看到”了另一只,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同類,正在旁邊啃食著另一棵樹。
那是一只狍子。
他共享了一只傻狍子。
不。
不對。
顧亦安感覺,自己就是這只傻狍子。
一個瘋狂的念頭,在他腦中升起。
他試著,抬起前蹄。
雪地里,那只狍子真的抬起了它的右前蹄。
再走一步。
狍子笨拙地,向前邁出了一步。
成功了!
顧亦安的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他竟然可以控制這個生物!
這就是升級后的“質(zhì)變者”嗎?
不再僅僅是感官共享。
而是通過與目標(biāo)羈絆最深的物品,直接鏈接、接管目標(biāo)的身體!
這不是“術(shù)”的范疇。
這是“法”!
這是近乎神明的權(quán)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