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道身影,魚貫而出。
倉庫的黑暗中,顧亦安那雙漆黑的雙瞳,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
他聽到了。
五顆心臟,正因為貪婪,而加速搏動。
他們的腳步聲,沿著走廊傳來,嘈雜,混亂,像是壯著膽走向屠宰場的牲畜。
人類的**,比深海的旋渦,更加致命。
顧亦安并不憤怒。
只是覺得有些……無趣。
這些人。
明明親眼見識過風暴中,那個撕裂大海的魔神剪影,卻還是為了那串冰冷的數字,生出了不該有的妄想。
三千萬。
這個數字,讓他們遺忘了恐懼。
讓他們愚蠢地以為,憑著一把老舊的獵槍,就能輕易主宰一頭神魔的命運。
“吱呀——”
那扇早已破碎的倉庫門,被一只顫抖的手推開。
五個身影,堵住了門口,投下了長長的、扭曲的陰影。
他們手里拿著各種各樣的“武器”。
繩索,漁網,綁著鐵塊的魚叉,還有從船上電工房里找到的,高壓電擊槍。
領頭的阿勇,則將那柄獵槍抱在懷里。
冰冷的槍管,給了他最大的勇氣。
他的目光死死鎖定角落里,那堆不起眼的麻袋。
在他眼中,那不是一個生命。
那是一張價值三千萬,正在呼吸的支票。
“上!”
阿勇用槍管朝前指了指,對離他最近的一個水手下令。
那名水手,生得人高馬大,此刻卻腿肚子發軟。
他吞了口唾沫,壯著膽子,一步步朝麻袋挪過去。
倉庫里靜得可怕。
顧亦安沒有動。
他甚至沒有釋放出任何殺意, 任由那個水手伸出顫抖的手,一把掀開了蓋在自己身上的麻袋。
“??!”
盡管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
但在看清顧亦安全貌的瞬間,那名水手還是嚇得怪叫一聲,一屁股跌坐在地。
其他幾個人,也是齊齊倒抽一口涼氣。
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
眼前的景象,足以擊潰任何一個正常人的理智防線。
高大的黑紅色怪物,筋肉虬結。
體表沒有一絲皮膚,光滑得像是被活剝的解剖學標本。
沒有五官的臉上,那道從嘴巴位置,延伸到脖頸的縫隙,緊緊閉合著。
身后那條帶著粗壯倒刺的骨尾。
在地面上無聲地盤踞著,每一節骨刺,都閃爍著幽暗的冷光。
這根本不是地球上該有的生物。
“怕什么!”
阿勇的咆哮聲,打破了死寂,聲音卻因恐懼而尖利。
“他再厲害,我們有五個人,還有槍!”
他將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顧亦安的頭部。
“別動!不然我一槍打爆你的腦袋!”
這聲威脅,似乎給了其他人一絲勇氣。
他們重新圍了上來,手中的魚叉和電擊槍,顫抖著對準了顧亦安。
“老劉,老王,上去!用繩子把他捆起來!”阿勇命令道。
兩個水手對視一眼。
咬著牙,拿著準備好的粗麻繩,小心翼翼地靠近。
就在他們即將把繩套甩出去的瞬間。
顧亦安,動了。
他沒有展現任何攻擊性。
他只是緩緩地,從蜷縮的狀態,站了起來。
這個動作很慢。
慢到每一個細節,都清晰地烙印在五個人的視網膜上。
虬結蠕動的筋肉一寸寸賁張,龐大的身軀,帶來了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他投下的陰影,瞬間將門口的五個人完全籠罩。
那兩個拿著繩子的水手,僵在原地,手中的麻繩,無力地垂落。
捆他?
用什么捆?
用這可笑的繩子,去捆一頭能在風暴中逆浪而行,視深海如坦途的怪物?
這個念頭是如此荒謬,以至于他們的大腦一片空白。
阿勇的心臟,瘋狂擂鼓,握著獵槍的手心里全是冷汗。
他感覺自己對準的不是一個生物。
而是一座山。
一座即將噴發的、沉默的火山。
“別……別動!我真開槍了!”
他的聲音,已經帶上了哭腔。
顧亦安依舊沒有理會他。
他“臉”上那兩道豎直的縫隙,緩緩張開,露出了里面漆黑的眼球。
冰冷的目光,越過槍口,精準地落在了阿勇的臉上。
“我要見船長。”
金屬質感的聲音,不帶任何感情,在逼仄的倉庫里回蕩。
說完,他甚至沒有等待阿勇的回應,便邁開腳步,徑直朝著門口走來。
阿勇和另外四名水手,大腦一片空白。
跑?
開槍?
還是讓開?
恐懼扼住了他們的喉嚨,也凍結了他們的四肢。
他們眼睜睜地看著那尊黑紅色的魔神,不緊不慢地從他們身邊走過,走向船長室的方向。
直到顧亦安的身影,消失在走廊轉角。
五個人才猛地回過神來,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阿勇低頭看了看自己懷里的獵槍。
又看了看怪物離去的方向,一種前所未有的羞辱攫住了他。
“跟……跟上!”他咬著牙吼道。
五個人,像護送死神的囚徒,跌跌撞撞地跟了上去。
........
從倉庫到船長室,不過短短幾十米的距離。
顧亦安走得很慢。
他能聽到身后那五個人,牙齒打顫的聲音,和擂鼓般的心跳聲。
船長室的門開著。
顧亦安邁步而入。
室內的煙霧,比之前更加濃重,嗆得人睜不開眼。
詹繼航正坐在椅子上,聽到動靜,猛地抬頭。
當他看到顧亦安那張非人的臉,以及跟在他身后的阿勇五人時。
他布滿血絲的眼睛里,瞬間充滿了復雜到極點的神色。
有愧疚,有恐懼,有掙扎。
還有一絲解脫。
顧亦安走到他面前,巨大的身影,將他完全籠罩。
詹繼航的身體,猛地一顫。
“他們要賣了我?!?/p>
顧亦安的聲音,平靜得像是在陳述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
“去一個叫創界的地方?!?/p>
詹繼航的臉色,瞬間慘白如紙,嘴唇劇烈地顫抖起來。
“船長!別聽他的!”
阿勇在門口壯著膽子喊道,
“他就是個怪物!我們這是為民除害!”
顧亦安對身后的叫囂,置若罔聞。
他那雙非人的眼瞳,只是靜靜地注視著詹繼航,倒映出船長因恐懼與愧疚,而扭曲的臉。
“我給你兩個選擇?!?/p>
那金屬質感的聲音,不帶任何情緒,在煙霧中擴散開來。
“第一,你點頭,確認這筆交易?!?/p>
“你會得到那筆錢,而我,這個不久前才救了你性命的怪物,會被他們抓去,肢解,研究。”
“第二,你搖頭,放我離開?!?/p>
“交易取消,船照常到港,而你將失去一切,徹底破產?!?/p>
致命的抉擇,被冰冷地擺上臺面。
船長室里死一般寂靜。
空氣中,只剩下詹繼航粗重、而痛苦的喘息聲,一聲接著一聲,無比清晰。
顧亦安在審視他。
審視這份被貪婪、和絕望,反復炙烤后,還剩下多少重量的人性。
這同樣,也是在審視自己。
這個選擇,算是對那張免費船票的償還。
也是為了阿克。
那個少年幾天的陪伴,是這趟絕望航程中,唯一值得他記下的溫暖。
他決定給船長一個機會。
一個選擇自己結局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