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迪車廂內,一片死寂。
只有老賀粗重的呼吸聲,和一捆捆嶄新鈔票發(fā)出的、獨有的油墨香氣。
老賀混跡江湖大半輩子,坑蒙拐騙,看人下菜,自詡見過大風大浪,
可今天這場面,還是徹底擊碎了,他那點可憐的見識。
這不是騙,這是明搶。
不,比搶還來得直接,來得魔幻。
顧亦安沒往后視鏡多看一眼。
在他眼中,后座那一百萬,與一箱真正的紅富士蘋果,沒什么不同。
他將車開到匯金國際大廈停車場。
顧亦安從口袋里,摸出那枚溫熱的,刻著“張磊”名字的亞克力工牌。
他閉上眼。
神念,沉入其中。
與張磊之間,那條看不見的羈絆,瞬間具象化。
一個確切的位置,在他腦海中浮現(xiàn)。
青南方向,高速公路上。
感官驟然切換。
他的視野,變成了另一個人。
“他”坐在飛馳的汽車副駕駛上,雙腳沒規(guī)矩地翹在儀表臺。
車窗外,高速公路兩側的護欄,化作一道道退縮的光帶。
車里音響,開得震耳欲聾。
當下最火的網絡神曲,吵得“他”腦仁作痛。
五秒,神念回歸。
顧亦安睜開眼,所有信息已經了然于胸。
冷鏈車。
對方已經走了一半多的路程。
臨河到青南,全程一個半小時。
冷鏈車速度再慢,算上司機中途可能上個廁所,兩個小時最多。
必須在高路上截停。
“換車。”
顧亦安言簡意賅。
他走向那輛改裝過的大眾SUV,拉開車門。
老賀愣了一下,抱著錢箱子跟了過來,把箱子塞進后座,自己也鉆了進去。
車子啟動。
剛駛出不遠,顧亦安猛地一打方向盤,車子在路邊一個急停。
旁邊,是一家不起眼的五金店。
他從后座的錢箱里,隨手抽出一沓用銀行封條扎好的鈔票。
一萬塊。
他推門下車,徑直沖進五金店。
店老板正打著瞌睡,見來人,懶洋洋地問。
“要點什么?”
顧亦安沒說話。
他將那一萬塊錢,直接扔在滿是油污的柜臺上。
不等老板反應,他身形一閃,已經繞進了柜臺后面。
角落里,放著一個開口的麻袋。
里面是半袋黑黝黝的,加粗鐵釘。
顧亦安單手拎起袋子。
足足兩百斤的重量,在他手里,輕飄飄得像一袋棉花。
“不用找了。”
“忘了這件事。”
他扔下兩句話,轉身就走。
留下那個五金店老板,呆呆地看著他瘦削的背影。
又看了看柜臺上,那沓紅色的鈔票。
最后,目光落在他單手拎著那袋鐵釘?shù)妮p松模樣上。
老板的嘴巴,張得更大了。
顧亦安回到車上,將那袋鐵釘,扔在后排的腳墊上。
袋口敞開,露出里面猙獰的鋼鐵利齒。
老賀只看了一眼,瞬間就明白了顧亦安的意圖。
他下意識地咽了口唾沫,只覺得后背一陣發(fā)涼。
這小子,不止是狠。
他是瘋子!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坐穩(wěn)了。”
顧亦安話音未落,腳下油門猛地踩到底。
那臺偽裝在大眾車殼下的V8引擎,發(fā)出一聲壓抑了許久的低沉咆哮。
輪胎與地面劇烈摩擦,拉出一道刺耳的尖叫。
車子如出膛的炮彈,轟然射出!
狂暴到不講道理的推背感,將老賀死死地按在座椅靠背上。
他那張因百萬現(xiàn)金而漲紅的臉,此刻血色盡褪,一片煞白。
車流中。
這輛破舊的“大眾SUV”,以一種完全不符合其外表的姿態(tài),瘋狂地穿插、超越。
高速入口,近在眼前。
老炮給裝的公路幽靈ETC,在此時展現(xiàn)了它唯一的價值。
“滴”
起落桿甚至還沒完全抬起。
黑色的車影已經化作一道殘影,呼嘯而過。
儀表盤上,時速的指針瘋狂向上攀升。
150,200,270……
車速,一路飆到了300。
窗外景物,徹底模糊成一片流動的光影。
老賀的五臟六腑都在翻騰,他死死抓住頭頂?shù)姆鍪郑杏X魂都快要被甩出去了。
“媽呀,顧老弟,不,顧爺!”
“咱這車……是不是拆了飛機的發(fā)動機裝上來的!”
他憋了半天,聲嘶力竭地吼出這么一句。
顧亦安置若罔聞,眼神專注地盯著前方。
通過神念定位的軌跡盡頭,張磊的位置,正在飛速接近。
四十分鐘后。
視野的盡頭,一個白色的廂式貨車輪廓,終于跳入視野。
車身上,那個紅色的十字標志,異常醒目。
就是它。
血液中心的冷鏈車。
這里,距離青南市的出口,已經不遠了。
再不攔住,他們就要下高速了。
“老賀。”
顧亦安的聲音,異常冷靜。
“一會我超過去,你從側窗把釘子灑出去。”
“用釘子,把路鋪滿。”
老賀的心臟,狠狠一抽。
但事已至此,他已經上了這條賊船。
他咬了咬牙,臉上露出一股豁出去的狠勁。
“行!”
“你瞧好吧!”
油門再次轟鳴。
“大眾SUV”像一頭蘇醒的猛獸,瞬間超越了那輛不緊不慢的冷鏈車。
三百米。
距離足夠了。
顧亦安稍稍減速,通過后視鏡,保持著與冷鏈車的距離。
“開始!”
老賀深吸一口氣,搖下后座的車窗。
他探出半個身子,抓起一把鐵釘,奮力向后灑去。
黑色的鐵釘,在空中劃出短暫弧線。
噼里啪啦地,落在三條車道上。
顧亦安控制著車速,左右小幅度地晃動著。
讓老賀的“天女散花”,能夠覆蓋更廣的范圍。
老賀一邊撒,嘴里還一邊念念有詞。
“無量天尊,福生無量天尊……今天這樁買賣,全算在貧道那些徒子徒孫的功德簿上了……”
“往后一百年,臨河方圓百里的補胎鋪子,都得給貧道立個長生牌位啊!”
一開始,路面上并沒有太大的反應。
大部分車輛都配備了防爆胎。
零星有幾輛倒霉的小車,輪胎被扎,亮起了雙閃,緩緩靠向應急車道。
遠處的冷鏈車,似乎也安然無恙。
突然。
“嘭——!”
一聲巨響傳來!
一輛高速行駛的重型半掛車,右前輪瞬間爆開!
巨大的車頭,猛地向右一偏。
失控的司機拼命反打方向盤。
龐大的車身,卻以恐怖角度,直接側滑出去!
“吱——嘎——!”
刺耳的金屬摩擦聲,響徹云霄。
半掛車像一頭失控的鋼鐵巨獸,狠狠撞向旁邊車道的一輛白色小轎車。
“轟隆!”
半掛車最終撞破了中央的隔離護欄。
帶著被它碾壓的小車,一頭沖進了對向車道!
慘烈的撞擊,只是一個開始。
那輛沖入對向車道的半掛車,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巨石。
瞬間激起了滔天巨浪。
對向車道上。
一輛正常行駛的藍色SUV躲閃不及,一頭扎進了半掛車的車廂底部。
緊隨其后的車輛。
開始瘋狂地剎車、變道。
輪胎的尖叫聲、金屬的碰撞聲、玻璃的碎裂聲。
交織成一曲末日般的交響樂。
追尾。
連環(huán)追尾。
十幾輛,幾十輛……
顧亦安這邊車道的情況,同樣慘烈。
爆胎聲此起彼伏。
失控的車輛,有的撞向護欄,有的撞向彼此。
一輛黑色的商務車。
在高速旋轉中,被后面一輛剎不住的半掛車,攔腰撞上。
兩輛車糾纏著,堵死了兩條車道。
短短幾十秒。
原本川流不息的高速公路,變成了一片鋼鐵的墳場。
哭喊聲,尖叫聲,混雜在警報器刺耳的鳴叫中。
顧亦安將車緩緩停在應急車道上。
他凝視著后視鏡中,那片由自己親手造成的煉獄,心頭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
但他只是閉了一下眼睛。
他的腦海中,浮現(xiàn)出另一幅畫面。
妹妹顧小挽,被綁在冰冷的實驗臺上。
冰冷的針頭,刺入她的血管,她最終變成沒有理智的怪物。
顧亦安再睜開眼時。
那僅存的一絲動搖、與憐憫,被他親手掐滅。
眼底,只剩下一片冰冷刺骨的決斷。
幾分鐘后,雙向車道,徹底癱瘓。
老賀呆呆地看著窗外那煉獄般的場景,臉色比剛才飆車時還要慘白。
他張著嘴,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聲音,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一生行騙,自認心黑手狠。
可眼前這觸目驚心的場面,還是遠遠超出了他的想象。
老賀看著顧亦安冷硬如鐵的側臉,一個念頭讓他不寒而栗。
自己這點坑蒙拐騙的伎倆,跟眼前這位比起來,簡直就是菩薩心腸。
這,才是真正干大事的狠人。
不,是梟雄。
顧亦安靜靜地坐在車里,觀察著遠處的動靜。
車禍現(xiàn)場,人們驚慌失措地從變形的車里爬出來,翻過護欄,逃到路邊的山坡上。
就在這時,顧亦安的瞳孔,猛地一縮。
他的目光,鎖定在了對向車道,那片擁堵至極的車堆中。
一輛黑色的悍馬越野車,正以一種不可思議的方式。
緩慢而堅定地,向前擠壓。
它就像一頭鋼鐵犀牛,用堅固的保險杠,硬生生地將擋路的小轎車,一輛輛頂開、撞開。
被頂撞的車輛,警報聲響成一片,車主們嚇得紛紛逃離。
但越野車里的人,對此視若無睹。
顧亦安的視線,穿透了越野車的擋風玻璃。
駕駛位上,是一個面無表情的男人。
是他。
那個當初在臨河職業(yè)高中詭異消失的保安。
那個追殺蘇晴,代號“清道夫”的殺手。
那個和“剃刀”一起,屠殺卡洛斯的男人。
——代號“啞巴”。
他穿著那身一絲不茍的黑色西裝。
眼神中沒有焦躁,只有一種非人的、絕對的冷靜。
他只是握著方向盤,機械地,一下一下地,用車輛的自重和動力。
從鋼鐵廢墟中,犁出一條通路。
副駕駛上,還坐著另一個人,一個身穿黑夾克的男人。
很快,那輛越野車脫離了最擁堵的路段。
車速不斷提升。
它像一頭愈發(fā)狂暴的野獸,向著臨河市的方向。
絕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