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待室內的空氣,因顧亦安那句直白到粗魯的問話,瞬間凝固。
錢。
這個粗俗的字眼,像一把刀,捅破了籠罩在悲傷與希望之上的溫情。
林女士那雙哭得紅腫的眼睛里,先是錯愕,隨即被更洶涌的焦急所淹沒。
她幾乎是搶著開口,聲音因激動而發顫:“錢不是問題!只要你能找到蘇晴,多少錢都可以!”
一只修長而有力的手,輕輕覆在了她的手背上。
蘇敬源制止了妻子的失態。
他沒有看顧亦安,而是先安撫地拍了拍妻子的手,然后才將目光重新投向沙發對面的少年。
他的眼神平靜,卻帶著穿透人心的審視。
蘇敬源的聲音低沉而平穩,聽不出喜怒,
“顧同學,我們今天來,是帶著誠意,來尋求幫助的。”
他沒有直接回答價格,而是話鋒一轉。
“我在臨河,也做了幾十年生意,名下有幾家不成器的小公司,主要做的是精密機械和智能制造領域。”
“這些年,也算認識了一些朋友,積累了一點微不足道的人脈。”
他說得謙虛,但每一個字都透著不容置疑的份量。
這不是炫耀,而是一種更高明的報價。
他展示的,不是銀行賬戶里的數字,而是數字背后所能撬動的,整個臨河市的社會資源。
“錢,只是最基礎的報酬。”
蘇敬源的金絲眼鏡反射著窗外的光,讓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緒,
“如果你能幫我們找回蘇晴,蘇家欠你一個人情。”
林女士愣住了。
她看著自己的丈夫,終于明白了他的意思。
一個具體數字的酬金,無論十萬還是一百萬,都只是一次性的交易。
交易結束,兩不相欠。
而一個人情,尤其是一個來自蘇敬源這樣人物的人情,是一張沒有額度上限的空白支票,是一把能打開無數扇緊閉大門的萬能鑰匙。
顧亦安的眼簾微微垂下,遮住了瞳孔中一閃而過的精光。
精密機械……智能制造……
創界國際科技集團。
父親顧川失蹤前所在的龐然大物,那個吞噬了他家庭、在他生命中留下一個巨大黑洞的神秘集團。
它正是這個領域的頂尖巨頭。
蘇敬源的公司,與創界國際,必然存在著千絲萬縷的業務往來,甚至是深度合作。
這條線,比任何金錢都更有價值。
他原本的計劃,是先賺錢,然后想辦法成為創界國際的保安,從最底層開始滲透,慢慢調查父親失蹤的真相。
那是一條漫長、艱苦且充滿變數的路。
而現在,蘇敬源親手遞給了他一張通往核心的快車票。
人情,永遠是這個世界上最昂貴的貨幣。
顧亦安心中瞬間有了決斷。
他抬起頭,迎上蘇敬源審視的目光,臉上那股少年人的銳氣和對金錢的渴望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與年齡不符的平靜和鄭重。
“蘇先生,我相信您的誠意。”
他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落在房間的每一個角落。
“錢的事,以后再說。”
“現在,我想去看看蘇晴小姐的房間。”
他沒有提任何要求,沒有設定任何條件,只是用最簡單直接的行動,接受了這份沉甸甸的“人情”。
這一刻,他不再是被雇傭的尋人者。
而是以一個對等姿態介入此事的合作者。
蘇敬源的眼中,第一次流露出真正的欣賞。
他沒想到,對方竟有如此魄力,直接跳過了價碼,選擇了最有價值的那個選項。
這個少年,不簡單。
“好。”
蘇敬源站起身,沒有絲毫拖泥帶水,“我們現在就走。學校的假,我來請。”
“那就多請幾天吧。”顧亦安也跟著站起來,拎起腳邊的黑色雙肩包,“這件事,可能需要一些時間。”
蘇敬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點頭。
“沒問題。”
接待室的門被打開。
早已在門外等候的王校長和孫主任,看到蘇敬源親自陪著顧亦安走出來,臉上的表情精彩紛呈。
尤其是孫主任,他怎么也想不通,這個平日里沉默寡言、毫不起眼的“手套怪”,怎么會和蘇董事長這種大人物扯上關系。
“蘇董,林女士,您慢走!”
王校長一路小跑著,親自將他們送到教學樓下。
一輛黑色的奧迪A8L,正靜靜地停在路邊。
司機拉開車門,蘇敬源和林女士先行上車。
顧亦安面無表情地拎著他的雙肩包,在全校師生投來的無數道驚詫、好奇、嫉妒的目光中,坐進了這輛價值百萬的豪車。
車門關上,隔絕了外界的一切喧囂。
奧迪平穩地駛出臨河職中的校門,將那棟破舊的教學樓,和他貧瘠的過去,暫時甩在了身后。
顧亦安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心中一片平靜。
他知道,從坐上這輛車開始,他的人生軌跡,已經徹底偏離了原有的航向。
前方,是通往財富自由的捷徑,也是揭開父親失蹤之謎的唯一道路。
他的手,下意識地握緊了背包的帶子。
無論如何,他已經沒有退路了。
.........
奧迪車無聲地滑入藍月華府,最終停在018號別墅門前。
這里的空氣似乎都比外面清新幾分,帶著修剪整齊的草坪和名貴花卉的芬芳。
顧亦安跟著蘇敬源夫婦走進別墅,對周圍的奢華裝潢視若無睹。
他的世界里,這些東西和筒子樓里斑駁的墻壁,沒有本質區別,都只是物理存在的物質而已。
“蘇晴的房間在二樓,自從她走了以后,我們一直保持著原樣。”
林女士的聲音里帶著壓抑的哽咽,每走一步,都像踩在破碎的記憶上。
推開那扇白色的房門,一股混合著淡淡香水和悲傷的氣息撲面而來。
這是一個充滿了矛盾的房間。
一面墻是夢幻的粉色,另一面卻貼著邁克爾·喬丹的海報。
角落里靜靜立著一架價值不菲的斯坦威鋼琴。
而在床邊的墻角,卻靠著一塊磨損嚴重的滑板。
這是一個被撕裂的靈魂的棲息地。
一半是父母期望的優雅公主,一半是渴望自由的叛逆少女。
林女士站在門口,已經無法再前行一步。
蘇敬源扶著她,眼中是化不開的沉痛。
顧亦安沒有理會這對沉浸在悲傷中的夫婦。
他徑直走到房間中央,放下背包,拉開拉鏈,掏出了一塊士力架。
“咔嚓。”
在死寂的房間里,他撕開包裝紙的聲音,顯得格外刺耳。
他旁若無人地將那塊高熱量巧克力塞進嘴里,快速地咀嚼、吞咽。
糖分和能量迅速涌入血管,為他即將透支的大腦提供燃料。
這個近乎粗魯的舉動,將他與周圍濃烈的情感氛圍隔絕開來。
他不是來共情的。
他是來解決問題的。
吃完士力架,他將包裝紙精準地扔進不遠處的垃圾桶。
然后,緩緩摘下了右手的灰色手套。
那只手,病態的蒼白,皮膚薄得幾乎能看見底下的青色血管。
在房間柔和的光線下,透著一種非人的質感。
林女士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似乎被那只手的顏色刺痛了眼睛。
顧亦安的第一次觸碰,落在了那架鋼琴的琴譜上。
正是那首他在廢棄劇院里聽到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