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坤,怎么會知道?
甘雅的真實身份,除了顧亦安自己、云九,以及高層的宗世華,再無旁人知曉。
顧亦安的肌肉,瞬間繃緊。
大腦在剎那間高速運轉,迅速推演著十幾種,阿坤可能突然暴起發難的應對方案。
甚至,他已在心中勾勒出,若阿坤真的是那名中級覺醒者。
自己該如何利用營房內簡陋的鐵床、和桌椅,爭取哪怕一秒的空隙來發動先手。
他看向云九。
云九聽到阿坤的話,動作只是停頓了一下。
她隨即抬眼,與顧亦安的目光對撞。
她搖了搖頭。
那意思很明確,她沒有告訴阿坤。
甘雅本人更不可能。
這幾天,她要么沉浸在失去劉叔的巨大悲痛中。
要么,就寸步不離地粘著自己,根本沒有和阿坤單獨相處的機會。
排除所有不可能。
剩下的,無論多么難以置信,往往就是真相本身。
顧亦安的心,一點點沉向幽深的谷底。
可他的臉上,沒有流露出半分殺意。
甚至連一絲懷疑的痕跡,都被他完美壓制。
他只是將那份極致的緊繃感,深藏心底,裝作漫不經心。
用一種近乎閑聊的語氣,他開口問道:
“阿坤,你是怎么知道甘雅的家在夏國的?”
他的聲音很平穩,帶著恰到好處的好奇。
“我猜的。”
阿坤的表情,憨厚得無可挑剔,找不出一絲偽裝的破綻。
顧亦安的心,又往下沉了幾分。
天衣無縫的表情,往往意味著爐火純青的演技。
“哦?說說看,怎么猜的?”
顧亦安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架勢。
阿坤見顧亦安有興趣,也來了精神,比劃著說:
“安哥,是她的眼神。”
“你們都說她是泰谷國的翻譯,跟著我們是執行任務。”
“可我看,不像。”
他嘆了口氣,眼神里流露出一股過來人的滄桑。
“只有我們這些在國外待久了,回不了家的人,才最懂那種眼神。”
“那叫近鄉情怯。”
“飛機一落地,她整個人都變了,那不是一個翻譯到異國他鄉出差,該有的樣子。”
“那是回家。”
“所以,我猜她肯定是偽裝的,她和你們一樣,都是夏國的特勤人員,對吧?”
阿坤說完,有些期待地看著顧亦安,
“安哥,我猜的對不對?”
這個解釋……
顧亦安的大腦,飛速運轉,分析著每一個字,每一個微表情。
合情,合理。
阿坤在圣扎拉斯那段非人的日子。
磨礪了他對人情冷暖、情緒變化的極致洞察力,或許遠超常人。
甘雅畢竟只是個十幾歲的少女,回家的渴望,確實難以完全掩飾。
被阿坤看穿,并非沒有可能。
“還有。”
阿坤指了指自己懷里,做了一個抱著骨灰壇的動作。
“她抱著的那個罐子,你們都沒說,我也不敢問。”
“但那一定是她至親的骨灰。”
“只有最親的人離去,才會有那種藏在骨子里的悲傷,那是怎么都掩不住的哀慟。”
顧亦安沉默了。
是他自己,過于僵化地陷入了思維定式。
他習慣性地把阿坤當成那個在黑石堡,需要自己保護、有些憨直的“大哥”。
卻忘了,在戰亂之前。
阿坤是能被外派到國外,獨當一面的企業精英。
這樣的人,智商和情商絕不可能低。
他只是在殘酷的環境里,選擇用憨厚來生存。
顧亦安拍了拍阿坤的肩膀,笑了笑。
“你猜的,對,也不對。”
他沒有再解釋,指了指墻上的掛鐘。
“別亂猜了。”
“都凌晨三點多了,時間不早,先休息吧。”
提到休息,三人才意識到眼前這個尷尬的處境。
一間營房,六張一字排開的鐵架床,兩男一女。
氣氛一時有些凝滯。
這是宗世華的刻意安排,一個二十四小時不間斷的,互相監視的斗獸場。
顧亦安沒有絲毫猶豫,率先行動。
他走到最靠近門口、卻又能將整個房間,盡收眼底的角落,將背包扔在一張下鋪的鐵架床上。
這個位置,進可攻,退可守。
阿坤見狀,也趕緊選了中間一張鋪著嶄新鋪蓋的床,正準備躺下。
“你,”
云九冰冷的聲音響起。
她指向顧亦安旁邊的空床,簡短地命令:
“去那邊。”
“啊?為啥?”阿坤一臉茫然,不解地看向云九。
云九一個眼刀甩過去。
阿坤瞬間反應過來,這里還有個女人!
他老臉一紅。
連忙拿起自己的鋪蓋,三步并作兩步跑到顧亦安旁邊的床鋪上,嘴里還嘟囔著。
“好,沒問題,沒問題。”
云九這才走到最里面的角落。
房間里只剩下三人清淺的呼吸聲。
顧亦安躺在堅硬的床板上,睜著眼,看著斑駁的天花板。
他睡不著。
大腦里像是有兩股激流,在瘋狂沖撞。
一個是與他有過肌膚之親,曾并肩作戰,將后背交予自己的女人。
一個是與他在地獄中相識,端屎端尿照顧過自己,被他視作兄長的兄弟。
他們中的一個,是創界科技的中級覺醒者。
一個能讓宗世華都感到棘手,隨時可能取走他們所有人性命的恐怖存在。
這股荒謬感,像潮水般將他淹沒。
他寧愿去面對黑石堡里窮兇極惡的囚犯,也不愿面對眼前這道二選一的難題。
因為無論選誰,都意味著背叛與背叛。
這一夜,顧亦安一夜未眠。
……
天剛蒙蒙亮,營房的門被敲響。
兩名面無表情的士兵,送來了三份盒飯。
白米飯,炒白菜,外加一個白面饅頭。
談不上豐盛,僅僅是餓不死人的標準。
顧亦安頂著布滿血絲的眼睛,坐起來時,云九和阿坤已經洗漱完畢。
“你說這叫什么事?”
顧亦安一邊扒拉著飯,一邊故意抱怨,
“把我們扔在這兒,不讓走,也不給個說法,這跟坐牢有什么區別?”
阿坤啃著饅頭,走到門口探頭探腦地看了一圈,縮回頭來。
“沒人守著,好像可以自由活動。”
“那又怎樣?”云九冷哼一聲。
“活動范圍,也就這營房門口的訓練場。”
“你沒看見遠處高墻上,每隔五十米就有一個哨兵?”
“還有來回巡邏的裝甲車。”
“誰敢硬闖,我保證那些當兵的,會毫不猶豫地開槍。”
顧亦安嘆了口氣,裝作無可奈何的樣子,
“沒辦法,只能等了。”
“好在比黑石堡強多了,就當是休假了。”
他話鋒一轉,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你們還記不記得,昨天那個軍官說,現在是非常時期?”
“什么事?能讓一個軍事基地都進入非常時期?”
阿坤立刻接話。
“等會兒吃完飯,我出去轉轉,找那些巡邏的兵套套話。”
“也好。”
顧亦安點點頭,
“不行就塞幾張美金。”
“不行。”云九立刻否決,
“這里是軍事禁區,公然賄賂哨兵,你是嫌麻煩不夠多嗎?”
顧亦安看向阿坤。
“你那不是有煙嗎?”
他壓低聲音,出主意道:
“就說借個火,順便給他們發幾根。這總不算行賄了吧?”
阿坤一拍大腿。
“對!這不是行賄,這是革命同志間的友好交流!”
飯后,阿坤果然揣著一包煙,溜達了出去。
十幾分鐘后,他一臉神秘地跑了回來。
“打聽到了!”
他壓低聲音。
“我那一包煙,都塞給一個看著挺好說話的小戰士了。”
“他說,基地里是真的要打大仗了!”
“打誰?”云九追問,眼中閃過一絲銳光。
“創界科技!”阿坤的表情既興奮又困惑,
“那小戰士說,上頭下了死命令,要一舉端掉創界科技在夏國境內,最大的一個秘密基地。”
“你說這叫什么事,一個科技公司,犯得著用部隊嗎?警察不就夠了?真是小題大做。”
顧亦安的余光,始終如影隨形地鎖定著云九和阿坤。
不錯過他們一絲一毫的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