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亦安握緊了那片,薄如蟬翼的雪茄碎皮。
神念,沉入!
沒有預兆。
眼前的黑暗,瞬間被撕裂,奔流的光河再一次呈現。
那條代表著卡洛斯的金色軌跡,比白日里所見更加穩定。
視野陡然切換。
這是一個巨大、空曠的地下空間。
冰冷的金屬墻壁,反射著慘白燈光,空氣里彌漫著一股血腥的甜膩氣味。
一排排金屬架子床整齊排列,上面無一例外地綁著一個個年輕男性。
他們嘴里塞著布團,只剩一雙雙眼睛,盛滿了被抽干所有希望的死寂。
一個身穿白色防護服的人影。
戴著護目鏡,在床位間悄無聲息地移動。
他手里,托著一個玻璃瓶。
瓶中,一滴漂浮的液體,正閃爍著妖異的光。
那不再是純粹的金色。
而是像被鮮血浸染過,透著不祥的猩紅。
防護服走到一張床邊,瓶口對準了床上一個不斷掙扎的年輕人。
那滴紅金色的“螢火”,緩緩飄出,懸停在年輕人的額前。
然后,沒入眉心。
年輕人的掙扎,戛然而止。
下一秒。
他全身的肌肉,瘋狂地痙攣。
皮膚下像有億萬只蛆蟲在攢動。
青黑色的血管,如惡蟒般在體表暴起。
整個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膨脹。
這個過程,甚至不足三秒。
男人整個身體,驟然塌陷,在幾秒內迅速崩解,化作一堆細膩的黑色粉末。
只在金屬床上,留下一個人形的污漬。
一滴“螢火”,從黑粉中重新凝聚、浮起。
它變得比之前更加明亮,那抹紅色,也愈發妖艷。
“這已經是第二百零二個了!”
一個聲音,在顧亦安的“聽覺”中響起,是巴特。
他同樣穿著防護服,站在卡洛斯身邊,
“最長的一個,堅持了三十分鐘。”
卡洛斯的聲音傳來,沒有一絲情緒起伏,仿佛在討論一批損耗的零件。
“繼續。”
“用完了,就從黑石堡再拉人來。”
“告訴他們,這是特赦,表現好的,可以提前出獄。”
說完,卡洛斯轉身,向著出口走去。
神念,抽離!
顧亦安的身體,在單薄的被單下一顫,冷汗瞬間浸濕了后背。
瘋子!
卡洛斯這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螢火為何會呈現出,那種妖異的紅色?
難道那是吞噬了二百多條生命后,產生的異變?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時間。
在無聲的監視和被監視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每隔半小時,顧亦安就會重復一次短暫的神念探入。
他像一個最耐心的獵手,觀察著卡洛斯的一舉一動。
他“看”著卡洛斯處理文件。
“聽”著他接打電話。
甚至“聞”到他獨自一人時,書房里那昂貴紅酒的香氣。
每一次窺探,都伴隨著巨大的精神消耗,那感覺就像大腦被反復浸入冰水又撈出。
直到凌晨三點,卡洛斯終于熄燈睡下。
顧亦安這才松懈下來。
他顫抖著手,從枕頭下摸出一支“雷神”能量膠,擰開蓋子,小心翼翼地擠了一點到嘴里。
熱流劃過喉嚨,勉強驅散了那深入骨髓的疲憊。
他閉上眼。
不是休息,而是在腦海中,一遍遍復盤今晚看到的所有細節。
將它們串聯,分析,推演。
尋找那萬分之一的生機。
...............
第二天下午。
莊園平靜如常。
顧亦安再次將神念探入了那片雪茄外皮。
他已經將窺探的間隔,拉長到了一小時一次,以最大限度節省腦力,和所剩無幾的“雷神”。
視野切入卡洛斯的書房。
巴特剛剛走進來,神情有些古怪。
“老板,那個夏國女人來了。”
卡洛斯翻動著文件,頭也未抬。
“嗯?”
“她說,巫師的雇主已經放棄了他,認為他不值一千萬美金的贖金。”
巴特匯報道。
“不過,那個女人自稱是巫師的妻子,說愿意個人出錢贖回他,只是……”
“只是什么?”
卡洛斯終于抬起了頭。
“她拿不出那么多錢。”
卡洛斯聞言,臉上露出一抹譏諷的笑意。
他將文件扔在桌上,身體向后靠進寬大的老板椅里:
“看來,我們的巫師先生,在他同伴眼里,已經徹底失去了價值。”
“一個廢掉的巫師,的確不值一千萬。”
他用手指敲了敲桌面,像是在權衡一件商品最后的殘值。
“告訴她,一百萬美金。”
“三天之內,錢到賬,人可以帶走。”
“湊不齊,就讓她準備替自己的丈夫收尸吧。”
巴特點頭:“明白了。”
神念抽離。
顧亦安的心,沉了下去。
一切,都在預料之中。
一千萬美金,已經超出了王廳長和整個特勤組,能為他承擔的價值上限。
國家機器的運轉。
靠的是理性和計算,不是感情。
云九將任務強行轉為個人行為,是眼下唯一的破局之法。
但一百萬美金,對她個人而言,同樣是一筆難以企及的巨款。
十幾分鐘后,房間門被打開。
一名士兵帶著一個身影走了進來。
是云九。
她換了身樸素的便裝,扎著利落的馬尾,素面朝天。
但那股刻在骨子里的英氣,卻比任何妝容,都更加鋒利。
當她的視線落,在輪椅上那個眼神呆滯、嘴角掛著涎水的男人身上時。
她的身形,出現了一瞬間的僵硬。
盡管來之前,她已在腦中預演了無數次。
但親眼目睹這一幕的沖擊力,還是讓她悄然握緊了拳頭,指甲幾乎要嵌進掌心。
阿坤緊張地站起身,手足無措地看著這個氣場強大的陌生女人。
云九沉默著,一步步走到輪椅前。
然后。
她緩緩蹲下身,讓自己的視線,與顧亦安齊平。
她的聲音有些沙啞,但每一個字都清晰有力。
“顧大師,你受苦了。”
角落里的攝像頭,紅光閃爍。
顧亦安知道,卡洛斯的眼睛,就在后面。
他的眼珠,遲緩地轉動,似乎花了好幾秒才聚焦到她臉上。
張了張嘴,喉嚨里發出漏風般的聲音。
“我……廢人……救我……不值……”
“我把你帶出來的,我就會帶你回去。”
云九打斷了他。
她的眼睛里沒有淚,只有一片被痛苦灼燒過的、近乎于殘酷的堅定。
“不管用什么方法。”
說完,她猛地站起身。
沒有再多看一眼,沒有一句多余的告別,她轉身就走。
那背影決絕得,像一把出鞘的刀。
不留任何余地。
門,
在身后重重關上。
顧亦安垂下眼簾。
他知道,她是不敢,也不愿再多待一秒。
再多一秒,那份偽裝就可能被她的殺意撕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