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弄昂咯共那嘎哇......”
粗野暴躁的聲音,用顧亦安完全聽不懂的語言吼叫著。
濃烈的酒精和汗臭味,隨著那聲音一同灌入車廂。
張瑞的身體瞬間繃緊,右手已經悄無聲息地移動到了后腰,覆上了槍柄。
“別動。”
云九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她依舊維持著靠在顧亦安懷里的姿勢,臉上甚至連一絲驚慌都沒有。
槍口后,是一個身材微胖的頭目,他手里的電筒光束,野蠻地在三人臉上掃蕩。
光束劃過顧亦安和張瑞,最后黏在了云九清麗的臉上,那目光的溫度陡然變得油膩。
云九舉起雙手,掌心朝外。
一個表示自己沒有威脅的國際通用手勢。
然后,她用一種流利而地道的圣扎拉斯語,嘰里呱啦地和對方交談起來。
語氣沒有絲毫畏懼,反而帶著一種被打擾清夢的不耐煩。
說著,她從隨身的小包里,慢條斯理地摸出一小沓折疊整齊的美金,遞了過去。
那個頭目接過錢,捻了捻,眉頭卻皺了起來,嘴里又是一連串急促的質問。
云九的音調猛地拔高,臉上顯出理直氣壯的表情,語速極快地與對方爭辯著什么。
她一邊說,一邊指了指顧亦安,又指了指自己,最后不屑地撇了撇嘴。
顧亦安雖然聽不懂,但從幾人的表情和語氣中,已經猜了個**不離十。
這不是軍隊。
這是一群攔路搶劫的鬣狗。
云九不是在求饒,而是在討價還價。
果然,那個頭目被云九一通搶白,臉上有些掛不住,又或許是覺得為這點錢耽誤時間不值得。
他不耐煩地揮了揮手。
兩個持槍的男人放下了槍口。
帆布“門”簾被重新甩上,隔絕了外面的世界。
很快,貨車在一陣劇烈的抖動后,再次啟動。
車廂里,張瑞緊繃的肌肉才緩緩放松下來。
“一千美金,買路錢。”
云九重新靠回顧亦安的肩膀,聲音恢復了之前的輕柔,
“歡迎來到圣扎拉斯,這里的規矩,就是沒有規矩。”
“或者說,錢,就是唯一的規矩。”
顧亦安第一次,如此直觀地感受到了這個國家的混亂。
貨車又在能把人骨頭顛散架的土路上,行駛了近一個小時。
當車速終于放緩并停下時,顧亦安感覺自己的五臟六腑都快移位了。
車廂外的帆布被掀開。
這次,外面站著的是一個瘦高的本地男人,他對著三人露出一口黃牙,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三人彎腰下車。
一股混雜著柴油、塵土、垃圾和海腥味的燥熱空氣,撲面而來。
眼前是一片混亂的建筑群。
低矮的土坯房和鐵皮屋,胡亂地擠在一起,狹窄的土路上污水橫流。
最醒目的,是那些隨處可見的、背著各式槍械的男人。
他們穿著五花八門的衣服,從破舊的迷彩服,到花哨的沙灘褲,唯一的共同點,是眼神里的麻木。
這里,就是紅沙港。
云九無視了周圍那些不懷好意的目光,徑直帶著兩人,走向不遠處一棟兩層高的、看起來最“氣派”的土樓。
樓前,幾個抱著槍的守衛,懶洋洋地靠在墻邊。
看到云九,他們并沒有阻攔。
走進土樓,內部光線昏暗,陳設簡陋到了極點。
一張掉漆的木桌,幾把破椅子,墻角堆著幾個彈藥箱。
一個光著膀子、滿身紋身的胖子,正坐在一張躺椅上,悠哉地扇著蒲扇。
云九走上前,沒有廢話,直接從包里拿出三沓厚厚的美金,放在桌上。
“嘛噶車可卡 ...........”
她用本地話交流。
胖子看了一眼桌上的錢,臉上的橫肉擠出了笑容。
他滿意地點點頭,對著旁邊一個手下努了努嘴。
那個手下立刻帶著三人,沿著吱呀作響的木質樓梯,來到了一樓的走廊。
走廊盡頭,是并排的兩個房間。
手下指了指其中一間,又指了指旁邊的另一間,說了幾句,便轉身離開了。
張瑞很有眼色地走向了其中一間。
顧亦安剛想跟過去,手臂卻被一只柔軟的手給拽住了。
是云九。
“你去哪?”
她挑了挑眉,眼神里帶著一絲戲謔。
“跟張哥一個房間啊。”
顧亦安回答得理所當然。
云九像是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你見過哪對熱戀情侶,不住一個房間的?”
她不由分說,拖著顧亦安走向另一扇門。
“你以為這里是國內的快捷酒店,還要查身份證登記?”
她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絲嘲弄。
“記住,在這里,我們越像一對被愛情沖昏頭腦、揮金如土的蠢貨,就越安全。”
她推開房門,率先進去。
顧亦安僵在原地,腦中閃過一萬個念頭,最后只能硬著頭皮跟了進去。
然而,門在他身后關上的瞬間,當他看清房間里的景象時,他整個人都定住了。
房間不大。
夯實的土地面,散發著潮濕的土腥味。
墻角掛著蛛網,那個所謂的窗戶,只是墻上一個黑漆漆的窟窿。
整個房間里,唯一的“家具”。
是一張床。
一張用木板和磚頭臨時搭起來的床。
床上鋪著一張看不出原來顏色的草席。
最要命的是,這張床,目測寬度絕不會超過一米二。
而在床的正上方,掛著一頂臟兮兮的、但在此地堪稱奢侈品的蚊帳。
圣扎拉斯濕熱的氣候,讓顧亦安身上,早已覆蓋了一層粘膩的汗。
再加上之前,在貨車車廂里沾染的柴油和灰塵,顧亦安只覺得渾身難受到極點。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所有不適,目光掃過房間的每一個角落,評估著這里的安全隱患。
他沒有抱怨,只是平靜地問出了最關鍵的問題。
“九姐,這個房間有后門或者其他出口嗎?”
云九正在反鎖房門,聽到這話,動作頓了一下。
她轉過身,用一種審視的目光,重新打量著顧亦安,眼底閃過一絲贊許。
“沒有。”
她靠在門上,指了指墻角一個裝著半桶渾水的塑料桶。
“那是這里唯一的浴室,你要體驗一下嗎?”
顧亦安沉默地搖了搖頭。
云九走到門邊,咔噠一聲,將門從里面反鎖上,
她轉過身,神情變得嚴肅起來。
“現在,輪到你了。”
她目光灼灼地看著顧亦安。
“用你的神功,告訴我。”
“周子昂,在哪兒?”
顧亦安點了點頭,沒有多余的廢話。
他從腰帶的暗格里,小心地取出那個密封的塑料袋,將那枚銀色的耳釘倒在手心。
金屬的冰涼觸感,順著掌心傳來。
“我開始的時候,不能有任何動靜。”他叮囑云九。
“明白。”
云九退后兩步,雙臂抱在胸前,靠在斑駁的墻壁上,眼神專注地看著他。
顧亦安盤腿坐到那張狹窄的木板床上,將蚊帳放了下來。
昏暗的燈光透過臟污的蚊帳,變得更加模糊。
他握緊了手中的耳釘,閉上雙眼。
云九在邊上盯著,為了讓戲更真一點,他還是裝模作樣地念了幾句咒。
“天眼洞開,萬里追蹤,.............急急如律令!”
施法前搖程序走到位,神念瞬間刺入耳釘!
黑暗降臨。
下一秒,無數彩色的線條,在無盡的黑暗中綻放。
他沒有絲毫猶豫,神念猛地扎向那道最粗壯、最明亮的金色軌跡。
嗡——
視覺,瞬間被點亮。
顛簸。
劇烈的顛簸。
視野被限制在一個狹小的空間內。
眼前是一塊滿是劃痕、和污漬的鐵皮,是車廂的內壁。
左右兩邊,各坐著一個皮膚黝黑的男人。
他們手里,都抱著沖鋒槍,槍口隨意地對著前方。
窗外是飛速倒退的、枯黃的稀疏植被,和一條坑坑洼洼的土路。
夕陽在正西方,染紅了半邊天。
車子,正朝著太陽落山的方向,一路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