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硯醒來時,天光已大亮。破廟頂棚的縫隙漏下幾縷光柱,灰塵在光中飛舞。他動了動僵硬的身體,立刻被渾身的酸痛和胃里火燒火燎的空虛感淹沒。
“唔……這一場法事,耗神竟如此之甚。”他扶著墻慢慢站起,只覺得四肢百骸都像被拆開重組過,腦子也昏昏沉沉。但很快,昨日的“豐功偉績”便如同甘泉般涌入心田——識破井中“畜骸怨咒”,以“陽火引雷”大破血煞,喝退李仙師,贏得村民敬畏……一幕幕畫面讓他嘴角不自覺咧開,連饑餓和酸痛都似乎減輕了幾分。
他整理了一下皺巴巴的道袍,將那視若性命的“天機寶鑒”和黑石貼身藏好,又將那串沉甸甸的銅錢仔細拴在腰間(雖然破麻衣沒有像樣的腰帶,只能用草繩勉強系住),這才挺了挺依舊瘦弱的胸膛,邁步走出破廟。
陽光有些刺眼。他瞇了瞇眼,望向村子中央。井邊依舊熱鬧,但氣氛已然不同。昨日那種恐慌壓抑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熱火朝天的干勁。號子聲、鐵鍬與泥土的摩擦聲、還有村民們粗聲大氣的談笑聲,遠遠傳來。
“塵微子仙長來啦!”不知是誰眼尖,喊了一嗓子。
井邊忙碌的人群頓時一靜,隨即各種問候聲、感激聲潮水般涌來。
“仙長早!”“多謝仙長救命啊!”“仙長真是活神仙!”“快,給仙長拿凳子來!”“仙長用過早食沒?家里新熬的粟米粥,給您盛一碗?”
蘇硯被這突如其來的熱情包圍,有些手足無措,但心底那股“仙師”的虛榮感和滿足感卻膨脹到了極點。他努力維持著淡然高深的模樣,微微頷首,走到井邊查看。
經過一夜的沉淀和上午的繼續清理,井口已經拓寬了不少,周圍的排水溝也挖得像模像樣。井底的黑泥被一桶桶吊上來,堆在遠處空地上晾曬。雖然井水依舊渾濁,但那種令人不安的暗紅色已徹底消失,氣味也淡了許多,只剩下正常的土腥味。
“仙長您看,按您吩咐的,這淤泥清得差不多了!底下真露出沙石層了!”一個滿身泥點的漢子興奮地指著井底。
蘇硯探頭看了看,點點頭,學著記憶中高人風范,捻著并不存在的胡須(他太年輕,也沒胡子),贊許道:“甚好。穢根既除,水脈自通。再沖刷幾日,引來源頭活水,此井便可恢復清澈甘甜。”
“全仗仙長法力!”村民們紛紛附和,看向他的眼神充滿了信賴,甚至……敬畏。
蘇硯享受著這種目光,肚子卻不合時宜地“咕嚕”叫了一聲。旁邊的阿婆(就是之前送粥那位)立刻端來一大碗稠厚的粟米粥,上面還罕見地撒了幾粒咸菜疙瘩。“仙長快趁熱吃!您為咱村出了大力,可不能餓著!”
蘇硯推辭兩句,終究抵不過腹中雷鳴和粥香誘惑,接過碗,也顧不得燙,唏哩呼嚕吃了起來。溫熱的粥水下肚,四肢百骸都舒坦了許多。
他一邊喝粥,一邊“不經意”地問起李仙師的動向。
“嗨,別提那老道了!”一個快嘴的婦人立刻接話,“昨兒個下午就收拾東西溜啦!走的時候臉都是青的,連剩下的‘酬勞’都沒敢要!”
“就是!什么狗屁仙師,差點害了咱全村!要不是塵微子仙長,咱還不知要被蒙騙到幾時!”
“我昨兒個遠遠瞅見,他住的那屋里,半夜好像還亮著燈,叮鈴哐啷的,不知道在搗鼓啥,許是知道自己沒臉,連夜跑了吧!”
村民們七嘴八舌,語氣里滿是對李仙師的不屑和對蘇硯的追捧。
蘇硯聽著,心里那點因“搶人飯碗”而起的微妙不安,也煙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滿滿的得意。看來自己這“塵微子仙師”的名頭,在這小山村是徹底立住了!那李老道,不過是個欺世盜名的庸碌之輩,豈能與他這得仙尊真傳、身懷“天機寶鑒”的正牌仙師相比?
喝完粥,他又在村民的簇擁下,“視察”了一番淘井進度,隨口指點了幾個“風水”上的小細節(其實是他根據昨晚“幽暗人格”留下的模糊印象瞎編的,比如建議在井臺東南角壘塊石頭“聚陽氣”),引得村民們連連稱是,如奉圭臬。
正當他志得意滿,準備回破廟“打坐調息”,享受這來之不易的“仙師”待遇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和驚恐的叫喊從村口方向傳來。
“不好啦!不好啦!李……李仙師他……他出事啦!”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一個半大孩子連滾帶爬地跑來,臉上毫無血色,像是見了鬼。
“柱子,慌什么!慢慢說!”老村長喝道。
那叫柱子的孩子喘著粗氣,指著村外方向,結結巴巴道:“李……李仙師沒走遠!就在……就在后山那個廢棄的山神廟里!我……我跟二狗去掏鳥窩,看見……看見他……他瘋了!”
“瘋了?”眾人大驚。
“是……是瘋了!”柱子心有余悸,“披頭散發,衣服也扯破了,在廟里又哭又笑,手舞足蹈,嘴里念叨著‘我有罪’、‘仙尊饒命’、‘我再也不敢了’……還……還拿頭撞墻!額頭都磕出血了!看著……看著可嚇人了!”
人群頓時炸開了鍋。
“走火入魔了?”
“定是作孽太多,遭了報應!”
“活該!讓他騙人!”
“要不要去看看?萬一……萬一死在山神廟,也不吉利啊……”
蘇硯的心臟猛地一跳。
李仙師……瘋了?在廢棄的山神廟?還自殘?
一絲極其微弱的、冰冷的、仿佛來自意識最深處的直覺,如同細針般刺了他一下。但這點異樣瞬間就被“塵微子”人格那混雜著驚愕、好奇、以及一絲“果然如此,天理昭彰”快意的情緒淹沒了。
“無量天尊。”他適時地宣了聲法號,臉上露出悲憫之色,“李道兄雖行事有偏,然終究是修行中人。如此下場,實屬可悲可嘆。或許真是……心神失守,遭了反噬。貧道既在此地,不能坐視不理。諸位且隨我去看看,或許……還有挽回余地。”
他這話說得冠冕堂皇,既顯示了自己的“大度”,又坐實了李仙師是“遭了反噬”,還暗示自己或許有能力“挽回”。村民們自然無有不從,一方面想看熱鬧,另一方面也隱隱覺得,這種事恐怕也只有這位“法力高強”的塵微子仙長能處理了。
一群人簇擁著蘇硯,浩浩蕩蕩往后山廢棄的山神廟趕去。
山神廟坐落在一處偏僻的山坳里,早已破敗不堪,門窗歪斜,屋頂漏光。還沒靠近,就聽到里面傳來歇斯底里的哭笑聲、含糊不清的嘶吼和沉悶的撞擊聲。
眾人靠近廟門,探頭往里一看,都不由倒吸一口涼氣。
只見廟內,李仙師那身灰布道袍已被撕扯得破爛不堪,頭發散亂如草,臉上涕淚橫流,混合著額頭磕破流下的血跡,顯得猙獰可怖。他時而跪在地上對著殘缺的山神像砰砰磕頭,口中念念有詞;時而猛地跳起來,手舞足蹈,發出尖利的怪笑;時而抱住腦袋,發出野獸般的哀嚎,用指甲瘋狂抓撓自己的臉和手臂,留下道道血痕。
“我有罪……我騙人……我該死……仙尊降罪了……火……火在燒我……好癢……好痛……饒了我吧……”
他語無倫次,眼神渙散,瞳孔放大,顯然已經完全失去了神智。
幾個膽大的村民想進去拉住他,卻被他狀若瘋虎的樣子嚇退。他力大無窮,輕易就掙脫了,反而沖著人群齜牙咧嘴,嚇得眾人連連后退。
“這……這真是中邪了!瘋魔了!”老村長臉色發白。
蘇硯站在人群最前面,眉頭緊鎖(一半是裝出來的凝重,一半是真的被眼前這慘狀和詭異情景弄得有點心里發毛)。他仔細觀察著李仙師的狀態:瞳孔放大,對光線反應遲鈍;行為紊亂,完全失去邏輯和自控;有自殘傾向;言語混亂,充滿罪惡感和被害妄想;還有……他似乎總在抓撓手臂和脖頸,那里能看到一片片不正常的紅疹……
這癥狀……怎么有點像……某種藥物中毒或嚴重過敏引發的譫妄和幻覺?再結合他口中“火在燒”、“好癢”……
一個念頭,如同黑暗中劃過的閃電,瞬間照亮了他記憶的某個角落——昨夜,井邊,他彈入李仙師布袋的那一小撮,混合了苦艾草碎末的、含有李仙師自己“法事殘留物”的黑色井底淤泥!
苦艾草,他知道(或許是“蘇硯”殘留的知識),少量有微毒,過量或對特定體質可能引起神經興奮、幻覺、甚至驚厥。而朱砂(李仙師法事常用)主要成分是硫化汞,雖常作顏料或中藥(外用),但若誤食或通過破損皮膚大量吸收,也可能導致汞中毒,癥狀包括精神異常、幻覺、皮膚紅疹瘙癢……
難道……是那一點點淤泥和草末,混合了李仙師自己常用的朱砂等物,通過接觸或不經意吸入,引發或加劇了某種毒性反應?再加上他昨日當眾出丑、威信掃地、可能還懷疑自己“法術反噬”的巨大心理壓力……
種種因素疊加,竟導致了如此嚴重的后果?
蘇硯心中凜然。他當時只是想讓李仙師“吃點苦頭”、“疑神疑鬼”,絕沒想到會變成這樣!這……這算是自己害了他嗎?可自己明明只是彈了一點點泥土……
不!是這李老道自己作惡多端,常年接觸這些不明藥物,體質早已受損!今日之果,皆因昨日之因!是天道輪回,報應不爽!自己不過是……稍稍推動了那么一下下。對,就是這樣。
“塵微子”人格迅速為自己的行為找到了合理化的解釋,將那一點點微弱的負罪感壓了下去。
但眼下,李仙師這副樣子,必須處理。任由他這樣下去,要么自殘而死,要么沖出來傷人。
蘇硯深吸一口氣,再次拿出那副悲天憫人的面孔,對村民們道:“李道兄此狀,確是心神失守,邪毒入體,又兼自身修行根基不穩,以致走火入魔,瘋癲自毀。尋常方法已難喚醒。為防他傷及自身或他人,貧道需以‘安神定魂’之法,暫且令他昏睡,再圖后計。”
說罷,他不等村民反應,便邁步走進了破廟。村民們屏息凝神,緊張地看著。
李仙師見有人進來,怪叫一聲,張牙舞爪地撲過來。
蘇硯不閃不避(其實心里緊張得要命),待到李仙師撲到近前,他右手藏在袖中,早已準備好的“天機寶鑒”隔著袖子,對準李仙師的額頭,心中默念“鎮定”,快速按下了白色按鈕——目標:安撫其狂暴的精神狀態,抑制其過度的神經興奮和自殘沖動。至于是否能解“毒”,他并不抱希望,只求先讓他安靜下來。
“咔噠。”極輕微的聲響。
沒有耀眼的白光,只有一層極其淡薄、幾乎看不見的柔和光暈,透過蘇硯的袖口,瞬間沒入李仙師的額頭。
李仙師前撲的動作猛地一滯,眼中瘋狂的神色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茫然的空洞。他身體晃了晃,喉嚨里發出“嗬嗬”兩聲無意義的音節,然后如同被抽掉了骨頭般,軟軟地癱倒在地,直接昏睡過去,甚至還打起了輕微的鼾聲。
廟外圍觀的村民發出一陣壓抑的驚呼,看向蘇硯的眼神更加敬畏如神。隔空一點,就讓瘋癲的李仙師昏睡過去!這是什么手段?!
蘇硯暗暗松了口氣,還好“天機寶鑒”給力。他上前探了探李仙師的鼻息和脈搏,還算平穩,只是額頭滾燙,皮膚上的紅疹依舊明顯。
他直起身,對門外的村民道:“李道兄體內邪毒淤積甚深,瘋癲雖暫止,然毒根未除。需靜養,不可再受刺激。他隨身之物中,或有余毒未清,不可輕易觸碰。”他特意點出“余毒”,既是為李仙師的狀態定性,也是警告村民不要亂翻他的東西,免得真有人中毒,惹出更大麻煩。
“快,按仙長吩咐,把李仙……李老道抬出來,找個干凈地方安置,派人看著!”老村長連忙指揮幾個壯小伙進去,小心翼翼地將昏迷的李仙師抬了出來。至于李仙師留在山神廟里的行李包裹,果然無人敢動,只遠遠放在一旁。
處理完李仙師這檔子意外,蘇硯在村民心中的地位更是水漲船高,幾乎成了真正的“活神仙”。回到村里,各種“供奉”接踵而至——不僅僅是銅錢,還有糧食、雞蛋、甚至一塊腌肉。蘇硯來者不拒,一一收下,心中美滋滋,覺得“仙師”生涯終于步入了正軌。
傍晚,他回到破廟,看著堆在角落的“供奉”,尤其是那串沉甸甸、加起來足有五六百文的銅錢,第一次感受到了“財富”的踏實感。他盤算著,用這些錢,可以買身更體面的道袍,置辦些像樣的“法器”(比如桃木劍、符紙朱砂,雖然他覺得不如“天機寶鑒”好用,但架勢要有),更重要的是,可以托人去鎮上或更大的地方,打聽打聽有沒有“靈石”、“靈玉”或者“天材地寶”的消息。懷里的黑石雖然有點反應,但太微弱了,必須找到更“補”的東西給“天機寶鑒”充能。
就在他美滋滋地規劃未來,并且再次拿出那塊黑色“靈石”,嘗試著用各種方法(曬太陽、對著月光、念咒、甚至滴血)想激發其“靈氣”而一無所獲時——
一陣熟悉的、冰寒刺骨的抽離感,毫無征兆地襲來。
這一次,沒有劇烈的頭痛,沒有混亂的掙扎。就像靈魂突然被從溫暖的軀殼中拎出,投入了絕對零度的冰海深處。
“塵微子”人格的滿足、憧憬、小得意,如同陽光下的露水,瞬間蒸發、凍結。
破廟、銅錢、黑石、供奉……眼前的一切景象,色彩迅速褪去,變成了純粹的黑白線條構成的結構圖。聲音消失了,氣味消失了,連身體的觸感也變得遙遠而模糊。
蘇硯(或者說,這具身體此刻的主宰)緩緩低下頭,看著自己手中那塊毫無反應的黑色石頭。漠然的眼神,如同掃描儀般劃過石頭的每一個孔洞,每一處紋理。
“物理結構:多孔玄武巖變種,常見。成分:二氧化硅、氧化鋁、氧化鐵為主,含微量硫、錳等雜質。放射性:無異常。能量反應:極微弱,不穩定,疑似受‘天機寶鑒’低功率運轉時散逸的某種場或輻射激發產生的次級諧振,非自身儲能體。利用價值:低。可暫作‘天機寶鑒’低能耗狀態下的被動信號放大器或諧振參照物,無法作為有效能源。”
冰冷的分析結論,不帶任何感情地生成。
他將黑石隨意丟在鋪著干草的“床鋪”上,仿佛丟棄一塊真正的路邊石子。
然后,他站起身,走到那堆“供奉”前。目光掃過銅錢、糧食、腌肉。同樣,這些在“塵微子”眼中象征著成功、地位和希望的物品,在他眼中,只是一個個參數:
“銅錢:本地基礎貨幣單位,購買力待精確評估。可換取基礎生存物資及部分情報。”
“糧食(粟米):碳水化合物來源,維持此身體基本代謝所需。儲備量約可支撐15-20天低強度活動。”
“腌肉:蛋白質與脂肪來源,價值高于糧食。可作應急或交易籌碼。”
“村民‘供奉’行為分析:基于對‘塵微子’展現出的非常規能力(部分為‘天機寶鑒’功能,部分為信息差與心理引導)的敬畏與功利需求(解決井患)。情感成分:低。穩定性:一般,隨‘塵微子’后續表現波動。可利用性:高。”
評估完畢。他沒有任何喜悅或滿足,只是將這些信息歸檔。
接著,他重新盤膝坐下,將“天機寶鑒”置于膝上。手指撫過光滑冰冷的表面,再次進行那套奇特的、無聲的“交互”——懸停于按鈕上方,以特定節奏敲擊特定區域。
反饋的信息流比上次更加清晰、穩定了一些,雖然依舊殘缺,但已能解析出更多底層狀態:
“能量水平:1.9%(維持)。邏輯單元:負荷67%(持續分析處理‘塵微子’及‘蘇硯’人格數據流,負擔較重)。人格穩定協議:運行中(壓制‘塵微子’活躍度至35%,‘蘇硯’活躍度至8%,本協議主導度57%)。外部接口:受限開放(受能量與人格協議限制)。建議:盡快補充‘標準能源單元’或‘高維信息結晶’。”
“標準能源單元?高維信息結晶?”幽暗人格漠然地重復著這兩個詞。前者不明,后者聽起來像是某種……蘊含特殊信息或能量的物質?他立刻聯想到了“靈石”、“靈玉”之類的概念。看來,“塵微子”人格執著于尋找“靈石”,并非完全無的放矢,只是其認知被扭曲和神秘化了。
他繼續深入“讀取”寶鑒反饋的、關于此世界環境背景的零星數據碎片。這些碎片雜亂無章,大多來自“塵微子”和“蘇硯”的感官輸入及潛意識解析,被寶鑒記錄并進行了初步整理:
“當前世界:編號暫缺(數據庫損壞)。文明等級:疑似封建農耕文明為主,局部存在低水平能量利用技術(?待核實)。自然能量背景輻射:存在微弱異常波動(與‘塵微子’認知中的‘靈氣’相關?)。檢測到非自然能量擾動痕跡(強度低,頻率不穩定,來源不明,可能與李仙師之流有關?)。社會結構:小型聚居村落,權威集中(村長),存在原始信仰及神秘主義實踐(李仙師)。威脅評估:當前環境低威脅(物理層面)。潛在威脅:未知能量擾動源、社會結構不穩定因素、‘塵微子’人格不可控行為、能源短缺。”
信息很有限,但足以勾勒出一個大致輪廓:這是一個存在某種“低魔”或“異常能量”背景的封建世界,目前處于相對原始的村落階段。
幽暗人格沉默了片刻。然后,他做了一件前所未有的、如果讓“塵微子”或“蘇硯”知道必定會毛骨悚然的事——
他主動地、有意識地,在自己的意識深處,一個絕對隔絕、絕對控制的“區域”,同時“喚醒”了“塵微子”和“蘇硯”的人格投影。
這不是真正的喚醒,而是提取了這兩個人格的核心數據模板,暫時激活其“邏輯運行”狀態,進行一場……“內部會議”。
意識空間(模擬)。
三個“人影”相對而立。
“塵微子”投影:形象模糊,但帶著強烈的情緒色彩——自得、虔誠、對“仙尊”、“天機寶鑒”的狂熱信仰,以及對“幽暗人格”突然接管并壓制他的不滿與一絲畏懼。
“蘇硯”投影:形象略微清晰,理性、冷靜,帶著疲憊和困惑,正在努力分析現狀,試圖理解“幽暗人格”的存在和目的。
“幽暗人格”投影:只是一團不斷流動變幻的、深不見底的黑暗,散發出絕對的冷漠與掌控感。
沒有寒暄,沒有過渡。“幽暗人格”直接發出了信息流,冰冷、高效,如同下達指令:
“現狀同步:能源危機(1.9%)。外部環境:低威脅,低資源。目標優先級:獲取‘標準能源單元’或‘高維信息結晶’(暫稱‘靈晶’),確保‘天機寶鑒’持續運行及此身體存活。社會身份:‘塵微子’(神棍/初級神秘主義者),已建立初步信任與資源獲取渠道。”
“塵微子”投影立刻激動地反饋:“仙尊在上!貧道早知需尋靈石仙玉以奉寶鑒!此乃吾輩修行人之本分!然此界靈氣稀薄,仙蹤渺茫,尋常金銀恐難入寶鑒法眼……需得細細尋訪,或可從古籍逸聞、深山古洞中覓得線索!亦可廣收門徒,積聚香火愿力,或能轉化一二?”
“蘇硯”投影則冷靜地分析:“‘靈晶’可能指特定礦物、生物能量結晶或特殊信息載體。李仙師使用的朱砂、符紙等物,是否蘊含微弱能量?需檢測。村民供奉的玉石、古物,也需留意。此外,此世界若存在修行者,他們使用的‘靈石’、‘丹藥’極可能就是目標。建議:利用現有身份,擴大活動范圍,收集相關信息,尤其是關于‘修行’、‘天材地寶’的傳聞。同時,嘗試用‘天機寶鑒’掃描各種物質,建立能量特征數據庫。風險:接觸未知超凡力量可能導致不可預測后果。”
“幽暗人格”漠然接收著兩者的反饋。“塵微子”提供的是基于此世界玄學認知的行動思路和“愿力”假說;“蘇硯”提供的是基于邏輯推理的搜索策略和風險評估。兩者都有價值,也都有局限。
“方案生成。”“幽暗人格”的信息流毫無波瀾,“短期:維持‘塵微子’表層活動,鞏固在此村落的權威與資源獲取渠道。利用村民網絡,收集關于‘奇異礦物’、‘古物’、‘修行者傳聞’等信息。同步,由‘蘇硯’主導,嘗試用‘天機寶鑒’建立基礎物質掃描數據庫。中期:接觸此村落所屬的更高層級行政或貿易節點(集鎮、縣城),拓展信息與資源獲取范圍。長期:定位并獲取‘靈晶’。”
“指令下達:‘塵微子’,你的任務是扮演好‘仙師’。利用村民敬畏,進一步神話‘天機寶鑒’,同時引導他們為你尋找‘奇異之物’。具體手段:可宣稱寶鑒需‘靈氣滋養’,凡蘊含‘靈氣’之物,皆可呈上,由你‘鑒定’。可適當展示寶鑒部分無害功能(如綠鍵顯像)作為‘神跡’,加強控制。避免過度使用耗能功能(紅、白、黑鍵)。‘蘇硯’,在‘塵微子’活動間隙或安全環境下,嘗試用綠鍵掃描不同物質,記錄反應。分析李仙師遺留物品(如有機會),嘗試解析其‘法術’原理。評估此世界物理化學法則與認知中基準世界的差異。”
“塵微子”投影傳來興奮與服從的波動:“謹遵法旨!貧道定不負所托,廣開仙緣,尋覓靈物!”
“蘇硯”投影則傳來謹慎的確認與疑問:“明白。但李仙師遺留物品可能存在風險(毒性、未知能量)。掃描需控制能耗。另,關于‘幽暗人格’你的存在目的、與‘天機寶鑒’的關系、以及我們三人格的最終……”
“權限不足,不予解答。”“幽暗人格”的信息流冰冷地截斷了“蘇硯”的疑問,“執行指令。維持當前協同模式。如有緊急威脅或發現高價值目標,可嘗試以特定頻率刺激表層意識,申請協議介入。”
“會議”結束。“塵微子”和“蘇硯”的投影如同煙霧般消散,重新被壓縮、靜默。
破廟中,蘇硯(幽暗人格)緩緩睜開了眼睛。漠然的瞳孔中,剛才那場意識深處的“三方會談”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他站起身,走到破廟門口。夜色已深,星斗滿天。遠處村莊的燈火零星幾點,更遠處是沉默的山巒輪廓。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這雙瘦弱但正在恢復一些力氣的手。
然后,他抬起頭,望向無盡的夜空。
那里,似乎有微弱的、與“天機寶鑒”偶爾共鳴頻率相似的、非自然的能量波動,一閃而逝。
“靈晶……”他無聲地重復著這個詞,漠然的眼底深處,第一次,映出了一絲極其微弱的、如同寒星般的……名為“目標”的光。
下一秒,那星光隱去,重歸深不見底的漠然。
他轉身,回到稻草鋪上,以一個最節省能量、最利于快速反應的姿勢躺下,閉上了眼睛。
“塵微子”的人格模板被適度激活,覆蓋表層。“蘇硯”的理性模塊進入待機,負責處理感官信息流中的邏輯部分。
破廟中,響起了均勻而輕微的呼吸聲。仿佛什么都沒有發生過。
只有膝上那方黑色的“天機寶鑒”,在透過破廟縫隙的微弱星光下,其內部某個極其深邃的地方,一點暗藍色的微光,如同呼吸般,極其緩慢地,明滅了一次。
仿佛在回應著星空中,那遙不可及的共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