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硯盤腿坐在村口老槐樹下那塊被磨得光滑的青石上,懷里緊緊捂著那件破麻衣——內里的破布夾層中,貼身藏著冰涼堅硬的“天機寶鑒”。清晨的寒氣尚未散盡,但他心里卻像揣了一團火,燒得他坐立不安,不是因為饑餓(雖然饑餓依舊),而是因為一種難以遏制的、想要“做點什么”的沖動。
自從昨日從那山坳回來,他整個人就處于一種極度亢奮又焦躁不安的狀態。懷里這件“法寶”的存在感太強了,那冰涼的觸感時刻提醒著他擁有的“力量”。他救了一個孩子,用那神奇的白光!他懲戒了一個莽漢,用那讓人倒霉的黑鍵!他甚至還給一只雞帶來了“好運”!這每一樁,都證明他“塵微子”并非空口白話,而是真正身懷異術的“仙師”!
可然后呢?難道就這樣揣著寶貝,繼續在村里蹭那碗稀得照見人影的野菜粥,睡那漏風的破廟,偶爾“行俠仗義”一番,等待下一次“神諭”?
不,不對。
一個聲音在他混沌的腦海里叫囂,帶著某種模糊的、源自“蘇硯”這個身份殘存的本能認知:這不對。力量需要彰顯,地位需要確立,資源——尤其是能填飽肚子、抵御風寒、甚至可能對“天機寶鑒”有用的“資源”——需要獲取。
“天機寶鑒”需要“能源”。那冰冷的警告再次浮現:“能量水平:3.7%……持續下降中……盡快補充可用能源。”
能源是什么?蘇硯不知道。但既然是“能源”,聽起來就像是可以消耗、可以補充的東西。是香火?是愿力?是金銀?還是……別的什么?
他想起昨天李仙師行法完畢后,那漢子恭敬奉上的、用麻繩串起的幾枚油亮銅錢。也想起阿婆送來那碗救命的粥時,自己許諾的、并未兌現的“五谷豐登符”。
銅錢……粥飯……
一個念頭,如同黑暗中擦亮的火柴,嗤啦一聲,照亮了他混亂思緒的某個角落,帶著一絲連他自己都未察覺的、近乎冷酷的算計。
是了。仙師也要吃飯,也要穿衣,也要有地方遮風擋雨。更重要的是,要“修行”,要“濟世”,豈能無“資糧”?這“資糧”,或許是錢財,或許是米糧,或許是信眾的供奉……總之,不能總像現在這樣,朝不保夕。
“塵微子啊塵微子,”他對著老槐樹干枯的樹皮,低聲自語,語氣卻逐漸堅定起來,“你既得仙尊賜寶,身負濟世之責,豈可困守于此,碌碌無為?當開壇設法,廣傳仙道,既度眾生,亦……亦積攢些功德資糧,方是長久之計。”
“對!開壇!設法!”他猛地一拍大腿(結果拍得自己生疼),眼睛卻亮得嚇人,“讓十里八鄉都知道,這山村里,除了李老道,還有我塵微子這號人物!不,我塵微子手段,豈是那等江湖把戲可比?”
說干就干。蘇硯站起身,開始在村子里“勘察地形”。他發現老槐樹下這片空地就很不錯,夠寬敞,人來人往也能看見。他指揮(或者說請求)幾個早起、對他尚有幾分好奇和昨日殘留敬畏的半大孩子,搬來幾塊廢棄的、表面相對平整的條石和磚塊,在槐樹下壘起了一個勉強能看出是“壇”的四方臺子,高不過膝蓋,歪歪扭扭。
他又從破廟角落里翻出一只豁了口的、不知被誰丟棄多年的粗陶碗,用溪水胡亂沖了沖,擺在石臺中央,權當是“聚寶盆”或“功德箱”。
“法壇”有了,“法器”……他摸了摸懷里的“天機寶鑒”,心里踏實了些。還缺“行頭”。他低頭看看自己這身乞丐不如的打扮,皺了皺眉。這樣子開壇,威嚴何在?
他想起昨日阿婆感激的眼神,以及村里其他幾個婦人隱隱的敬畏。他厚著臉皮,尋到阿婆家,也不提報酬,只說近日要“開壇說法,為村民祈福消災”,需一身整潔些的“法衣”,才好不怠慢了仙尊,也能更好地聚集“信力”。
阿婆本就對他救了孫子感恩戴德,一聽“為村民祈福消災”,哪有不允之理。她翻箱倒柜,找出一件她去世老伴留下的、漿洗得發白但還算完整的深灰色粗布直裰,又央了隔壁手巧的媳婦,連夜在燈下趕工,用家里僅有的幾塊顏色不一的碎布,在袖口、衣襟處勉強縫補了幾個歪歪扭扭的、象征“云紋”的補丁。
蘇硯拿到這身“新道袍”,簡直如獲至寶。雖然穿在身上依然空空蕩蕩(他太瘦了),補丁也粗糙得可笑,但好歹是完整的、干凈的(相對而言)、有“道袍”樣子的衣服了!他鄭重地換上,又把鳥窩般的頭發用手指沾了溪水,勉強捋順,在頭頂用一根撿來的細樹枝草草挽了個髻。
對著一洼積水照了照,水中人影雖然依舊瘦骨嶙峋,面色蠟黃,但有了這身“行頭”,再加上他刻意挺直的脊背和努力模仿的“仙風道骨”表情,倒真有了幾分……落魄游方道士的架勢。嗯,是“仙師”的架勢!他對自己很滿意。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蘇硯就端坐在他那歪扭的“法壇”后,懷里揣著“天機寶鑒”,面前擺著那只豁口陶碗,開始閉目養神,等待“有緣人”。
消息不知怎的,一夜之間就在這小山村里傳開了。那個昨日用“怪調兒歌”和“鬼畫符”給雞“治病”、又用不知名手段救了阿婆孫子的“瘋癲仙長”,要在老槐樹下“開壇賜福”了!據說很靈驗,但也很……怪異。
好奇是人類的天性。更何況在這娛樂匱乏、消息閉塞的山村。漸漸的,老槐樹下開始三三兩兩地聚起人來。有純粹看熱鬧的閑漢,有半信半疑的婦人,也有昨日目睹了孩子“好轉”奇跡、心存感激或好奇的村民。
太陽升高了些,人越聚越多。蘇硯覺得時機差不多了。他緩緩睜開眼,目光(自認為)平和而深邃地掃過在場眾人。清了清嗓子,用那依舊沙啞、卻努力放得平穩的語調開口:
“無量天尊。貧道塵微子,云游至此,見此方水土雖有靈秀,然村民生計多艱,運勢坎坷,常有無名之憂、意外之擾。此非天命不眷,實乃各人氣運晦澀,家宅微恙,或沖撞了無形之‘坎’,或淤積了無名之‘郁’。長此以往,恐于家宅安康、營生財路有礙。”
他頓了頓,觀察著村民的反應。大多數人臉上是茫然和將信將疑,但也有人露出了若有所思或擔憂的神色,比如那個昨天被“黑鍵”小小懲戒了一下的王二柱,此刻就縮在人群后面,臉色有些驚疑不定。
蘇硯心中稍定,繼續用那種神秘兮兮的語氣道:“貧道既遇此緣,不忍見眾生困苦。今日于此設下簡易法壇,愿以微末道行,借仙尊賜下之‘天機寶鑒’,為有緣善信略窺前程,點撥迷津,或可助諸位化解小厄,疏通財路,安穩家宅。”
他特意強調了“天機寶鑒”和“點撥迷津”、“疏通財路”。對于這些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村民來說,虛無縹緲的“仙緣”或許遙遠,但“財路”、“家宅安穩”卻是最切身的關切。
“敢問仙長,”一個穿著略微體面些、像是村里小有余財的老者開口,他是村東頭的張老實,開了個小小的雜貨鋪,“您這……‘略窺前程’、‘疏通財路’,不知如何個‘窺’法,又如何個‘通’法?所需……幾何?”他精明的小眼睛瞟了瞟石臺上那只豁口陶碗。
問到點子上了!蘇硯精神一振,臉上卻做出淡然之態:“貧道修行之人,豈敢以仙法牟利?然,仙緣需誠心,法事亦需些許‘功德’為引,以通天地,以表虔敬。凡有心求解者,只需備三文‘誠心錢’,置于此‘聚緣盆’中。”
他指了指那只破碗:“貧道便以‘天機寶鑒’顯像之法,觀其近期氣運流轉,再視情形,或以‘吉運符’(紅鍵)助其增福,或以‘凈厄光’(白鍵)為其祛晦。三文錢,結一份善緣,求一份心安,或可得一份意外之喜,豈不美哉?”
三文錢,不多。差不多是兩三個雞蛋,或者一斤粗糧的價錢。對大部分村民來說,有點心疼,但也不是拿不出。關鍵是,這“仙長”說得煞有介事,而且昨天阿婆孫子的事,許多人都聽說了,似乎真的“有點東西”。
人群開始竊竊私語。信不信另說,這三文錢的“門檻”,確實撓到了一些人心里的癢處。萬一呢?萬一這瘋瘋癲癲的仙長,真有點門道呢?
就在這時,人群后面一陣騷動。只見王二柱低著頭,猶猶豫豫地擠到了前面。他臉色還是有些訕訕的,但眼神里卻帶著一種古怪的、混合了畏懼和期盼的光芒。他手里攥著三枚磨得發亮的銅錢。
“仙……仙長,”王二柱聲音不大,但周圍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都看著他,“俺……俺昨天在山里……呃,有點倒霉。但,但奇怪的是,俺傍晚回家路上,在路邊草窠里,真撿著了這個!”
他說著,從懷里掏出一個小布包,小心翼翼地打開,里面竟然是半串用麻繩穿起的銅錢,約莫有二三十文,沾著泥土,但成色看起來還不錯。
“俺也不知道誰掉的,喊了幾聲沒人應……”王二柱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仙長,您昨天說俺……呃,俺這算不算……因禍得福?俺這運勢,您能給瞧瞧不?俺想看看,這財運……還能不能更旺點?”他昨天丟了套子和山雞,又莫名其妙摔跤扎手壞鞋,本來一肚子火,結果撿了錢,火氣消了大半,反而覺得這仙長有點邪門——或許是真有本事?不然怎么自己倒霉之后反而撿錢了?莫非是仙長所說的“小懲大誡”,之后便是“福報”?
蘇硯心中大喜!這王二柱,簡直是天上掉下來的“托兒”!不,是“有緣人”,是“仙法顯靈”的活證據!
他面上不動聲色,甚至微微蹙眉,做深思狀,然后示意王二柱將三文“誠心錢”放入陶碗。銅錢落入破碗,發出“叮當”幾聲脆響,在這寂靜的清晨格外清晰。
蘇硯深吸一口氣,從懷中(動作刻意放慢,以顯鄭重)請出了那方黑色的“天機寶鑒”。村民們的目光瞬間被吸引過去,這黑乎乎、方方正正、帶有四色奇異按鈕的東西,他們從未見過,只覺得神秘莫測。
蘇硯將寶鑒對準王二柱,按下了綠色按鈕。
“咔噠。”
黑色表面亮起,王二柱那有些緊張又期待的臉出現在光暈中,栩栩如生。村民們發出一片低低的驚呼,后排的人甚至踮起了腳。
蘇硯指著影像中王二柱肩頭后方(他隨便指的位置),用一種發現了什么了不得東西的語氣,沉聲道:“諸位請看!此乃‘天機寶鑒’顯像!看此人肩后,是否有淡淡金氣縈繞?此便是‘外財運’顯化之象!雖然微弱,但確實存在!而且……”他故意拖長了語調,指著影像中王二柱腳下(同樣是隨便指),“此處似有微塵浮動,方向指向東南,此乃‘財路指引’!預示著近期財運,或與東南方向、土石之地相關!”
王二柱聽得眼睛發直,連連點頭:“是是是!俺撿錢就是在村東南的林子邊!”
“然也。”蘇硯頷首,一副“果然不出我所料”的表情。然后,他切換按鈕,對準王二柱,按下了赤紅色的按鈕——“正向概率偏移”。
“咔噠。”
沒有光,沒有聲。但王二柱突然覺得身上一暖,好像曬太陽的感覺,很舒服,原本因為昨日倒霉和今早忐忑而有些萎靡的精神,莫名振作了一下。他忍不住活動了一下肩膀,感覺通體舒泰。
“貧道已以‘吉運符’(紅鍵)為你略作加持,穩固并稍增此財運之勢。”蘇硯收回寶鑒,淡淡道,“然財運如流水,有來有去,需以穩重心性持之,不可得意忘形,方能源遠流長。你且去吧,近日行事,多留意東南方向機緣,但切記,不義之財不可取。”
王二柱只覺得仙長字字珠璣,說到自己心坎里去了,尤其是“不義之財不可取”,更是讓他心頭一凜,連忙躬身:“多謝仙長指點!俺記住了!俺一定本分做人!”他感覺自己這六文錢(包括之前“誠心錢”)花得太值了!不僅得了“財運指引”,還被“仙法加持”了!說不定明天就能再撿到錢,或者套到更大的獵物!
有了王二柱這個“成功案例”,現場氣氛頓時熱烈起來。村民們的眼神從懷疑、好奇,迅速變成了熱切和躍躍欲試。三文錢,買一個“前程指點”,還能得“仙法加持”,萬一真有點用呢?就算沒用,聽個稀奇,看個熱鬧,也值了!更何況,那黑盒子能讓人影顯像,這可是實打實的神奇!
“仙長!給俺看看!俺家婆娘最近總跟俺吵嘴,是不是沖撞了啥?”
“仙長仙長!俺家那畝薄田,收成老是比別家差一截,您給瞅瞅是不是風水不好?”
“仙長,俺兒子要說親了,您給看看這姻緣順不順?”
一時間,請求之聲此起彼伏。蘇硯忙而不亂,一一讓求問者放入三文錢,然后拿起“天機寶鑒”,或按綠鍵“顯像觀察”,裝模作樣地指出一些“氣色晦暗”、“家宅紋路雜亂”、“田土氣息不旺”等模糊問題,再視情況按下紅鍵(求財、問吉、求姻緣的)或白鍵(家宅不寧、身體微恙、田產不佳的)。
按紅鍵時,他往往輔以“近期或有小喜”、“做事順遂幾分”、“耐心等待機緣”等話語。按白鍵時,則說“晦氣稍散”、“心神漸寧”、“地氣略通”等。至于是否真的有效,短期內誰也驗證不了,但那種被“仙師”鄭重其事“施法”的感覺,以及付出三文錢后心理上對“好運”的期待,讓大多數村民離開時,臉上都帶著滿足和希望。
當然,蘇硯也留了個心眼。對幾個看起來就脾氣暴躁、不像善茬,或者之前對他流露過明顯不屑的村民,他要么敷衍了事,要么在“顯像”時故意說些“印堂發暗,近日宜靜不宜動”、“口舌是非稍多,謹言慎行”等不痛不癢但讓人心里咯噔一下的話,卻絕不輕易動用黑鍵——能量寶貴,不能浪費在這種人身上,而且容易結怨。
他還特意給那位開雜貨鋪的張老實“重點照顧”了一下。用綠鍵對著他和他指的方向(鋪子)照了照,然后指著影像中貨架某處(隨便指),嚴肅地說此處“貨品滯氣”稍重,影響整體“財氣流動”,建議他調整一下擺放,或將某些陳貨清理。接著,他對著張老實本人按了一下紅鍵,說是“活化主家財氣”。張老實將信將疑,但回去后還是鬼使神差地調整了貨架,處理掉一些積壓已久的針頭線腦。沒想到第二天,就有一個過路行商,恰好需要他處理掉的那些零碎物件,以不錯的價格打包買走了。張老實驗證了“仙法”,大喜過望,下午就又送來三文錢,說是“謝儀”,對蘇硯的態度也恭敬了許多。
這一整天,蘇硯忙得口干舌燥,頭暈眼花,但精神卻異常亢奮。那只豁口的“聚緣盆”里,銅錢越堆越高,碰撞聲叮叮當當,悅耳無比。偶爾有村民拿來一個雜糧餅、一碗稠粥作為“供養”,他也欣然收下,當場吃下,感覺比以往任何食物都香甜。
直到日頭西斜,暮色四合,村民們才漸漸散去。蘇硯癱坐在石臺后,感覺渾身骨頭都像散了架,但看著陶碗里那小堆黃澄澄的銅錢,心里卻充滿了巨大的、充實的成就感。他小心地將銅錢一枚枚數出,串好。竟然有將近兩百文!這對他來說,無疑是一筆“巨款”!
他留下幾十文備用,將其余的銅錢小心包好,揣進懷里,和“天機寶鑒”貼在一起。沉甸甸的感覺,讓他無比踏實。
“有了這些‘資糧’,或許可以換些真正的糧食,添件厚實點的衣裳,甚至……打聽打聽,有沒有什么特殊的東西,能‘供奉’給‘天機寶鑒’,補充那‘能源’?”他暗自思忖,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懷中冰涼的盒體。
就在這時,一陣劇烈的、熟悉的刺痛毫無征兆地刺入他的太陽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尖銳、兇猛!緊接著,天旋地轉,無數混亂的、高速閃爍的畫面和扭曲的噪音如同洪水決堤,瞬間沖垮了他的意識!
“錯誤……邏輯沖突……能源波動異常……底層協議觸發……人格切換協議啟動……倒計時3……2……1……”
冥冥中,似乎有冰冷的、機械的報數聲在意識深處響起。
蘇硯連哼都沒哼一聲,眼前徹底一黑,直接向前撲倒,額頭重重磕在冰冷的石臺邊緣,鮮血頓時涌出。
但劇痛只持續了一瞬,下一秒,一種截然不同的、冰冷的清醒感,如同極地的寒風,吹散了他腦海中所有的混沌、狂熱和荒誕的自我認知。
他(或者說,此刻控制這具身體的意識)緩緩地、有些僵硬地用手撐起身體,坐直。額頭的傷口還在流血,溫熱的液體滑過眉骨,滴落在破舊的道袍前襟上,暈開深色的痕跡。
但他似乎毫不在意。
他抬起手,用還算干凈的袖口內側,隨意地抹去糊住眼睛的血跡,動作穩定,沒有一絲顫抖。然后,他低下頭,看向自己的雙手——那雙瘦骨嶙峋、沾滿泥垢和新鮮血漬的手。
接著,他的目光轉向懷中——那里貼身放著一個用破布包起來的、硬邦邦的包裹,以及一個冰涼堅硬的方形物體。
他面無表情地(如果忽略額角流血的傷口,這張臉此刻呈現出一種異樣的平靜和空洞)將兩樣東西都掏了出來。先打開破布包,里面是串好的銅錢,大約一百六七十文。他掂了掂,眼神毫無波動,仿佛那不是錢,而是一堆無意義的石子。
然后,他拿起了那個黑色的、帶有四色按鈕的方盒——“天機寶鑒”。
他的手指撫過冰涼的表面,觸過那四個按鈕。這一次,他的眼神不再是狂熱和敬畏,而是一種純粹的、冰冷的、審視的打量,如同最精密的儀器在掃描未知的物體。
“非本時代工藝。非已知任何材料。表面無接縫,疑似整體成型或分子級拼接。按鈕觸發機制未知。能量源未知。顯示技術未知。與宿主(本身體)存在某種形式的綁定或交互,觸發條件疑似與宿主精神狀態劇烈波動及該裝置能量水平變化有關。”
低沉、平穩、沒有絲毫情緒起伏的聲音,從他那干裂的嘴唇中吐出。每一個字都清晰、準確,像是在做一份客觀的實驗報告。
“初步推斷:此裝置為高科技產物,其功能描述‘信息掃描’、‘概率偏移’、‘修復凈化’具備一定可信度,但作用原理超越當前認知。‘能源’是關鍵。當前宿主(本身體)所處環境為前工業時代農耕文明,科技水平低下,獲取符合該裝置標準的能源可能性極低。”
他嘗試回憶,但關于自身來歷、這個世界的信息,絕大部分依舊籠罩在迷霧中,只有一些極其模糊的碎片,以及一種根深蒂固的、屬于“蘇硯”這個身份的基本認知和邏輯思維能力。但這不妨礙他進行基于現有信息的推斷。
“今日行為,”他繼續冷靜地分析,目光掃過石臺上那只裝滿銅錢的破碗,以及散落在旁的半個雜糧餅,“基于不完整且可能被扭曲的認知體系,以維持生存和探索此裝置功能為主要目的,效率低下,風險不可控。但結果符合短期生存需求:獲得了基本生活資料和一定程度的當地社會認可(盡管基于誤解)。”
他拿起“天機寶鑒”,嘗試再次按下綠色按鈕。
“咔噠。”黑色表面亮起,顯示出他此刻平靜到冷酷的臉,以及額頭上正在凝結的傷口。
“圖像捕捉與顯示功能正常。能耗未知。”他記下。
他又嘗試按下紅色按鈕,對準自己。
“咔噠。”沒有任何肉眼或體感變化。“無法確認效果。可能需外置觀測目標,或效果本身具有概率性與隱蔽性。”
他看向白色按鈕,猶豫了零點一秒。最終,他將手指按在了自己額頭的傷口上。沒有用白鍵。他撕下還算干凈的內襟布條,手法熟練(仿佛本能)地為自己進行了簡單的加壓包扎。疼痛傳來,但他眉頭都沒皺一下。
“當前首要目標:”包扎完畢,他放下手,目光再次變得幽深,“一、確保此身體存活,此為一切基礎。二、探索此‘天機寶鑒’的完整功能、能源機制及獲取方式。三、收集此世界信息,建立更準確的世界模型,評估潛在風險與資源。四、調查自身記憶缺失原因及與‘塵微子’人格的關聯。”
“基于現有信息,‘塵微子’人格邏輯混亂,認知扭曲,但具備較強的行動力、偽裝能力及對本地人群的感染力。在獲取基礎生存資源和社會融入方面,有利用價值。可暫時維持其存在,但需建立監控機制,防止其做出威脅此身體生存或暴露此裝置異常的危險行為。”
“當前行動策略:利用‘塵微子’人格已建立的身份和資源獲取渠道,獲取更多生存物資,同時嘗試探索‘能源’線索。在安全前提下,對此裝置進行進一步測試。”
他迅速制定了簡單的計劃。然后,他仔細地將銅錢包好,將“天機寶鑒”貼身收起。站起身,動作依舊有些虛弱(這身體底子太差),但每一步都很穩。
他走到老槐樹下,靠著樹干坐下,閉上眼。不是休息,而是在腦海中,以一種近乎殘忍的冷靜,開始反復“回放”和“分析”今日“塵微子”人格的所有言行、村民的反應、以及“天機寶鑒”每一次使用的細節,試圖從中提取有效信息,并推算各種可能的發展路徑及應對方案。
月光透過稀疏的枝葉,灑在他沉靜蒼白、血跡已干的臉上。額頭的布條在黑暗中顯出一抹淺色。他安靜地坐在那里,與周圍靜謐的夜色融為一體,只有那偶爾顫動的、長長的睫毛,顯示著其下正在進行著何等高速而冰冷的運算。
與白天那個咋咋呼呼、神神叨叨的“塵微子仙師”判若兩人。
不知過了多久,他身體微微一震,一直挺直的脊背不易察覺地松弛了一絲。他緩緩睜開眼,那雙眼睛里,屬于“蘇硯”的絕對理性與冰冷,如同退潮般緩緩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帶著些許茫然和疲憊,但很快又被某種自我暗示般的堅定所覆蓋的光芒。
“唔……”他揉了揉依舊隱隱作痛的額角,摸到了粗糙的布條,愣了一下,“咦?我怎么……受傷了?還自己包扎了?定是白日施法過度,損耗心神,方才不慎磕碰,幸得潛意識里還記得些自救之法……看來這道行,還需勤加修持才是。”
他晃晃腦袋,將那一絲不對勁的感覺拋開。低頭看見懷里沉甸甸的銅錢包,頓時又高興起來。
“有了這些‘功德錢’,明日便去換些米糧,再扯幾尺厚布,這天氣漸涼了……嗯,還需打聽打聽,有沒有什么天材地寶、古玉靈石之類的東西,或許對‘天機寶鑒’的修煉有益……”
他喃喃自語著,靠著老槐樹,懷揣著“巨款”和“法寶”,再次沉入了睡眠。這一次,沒有“神諭”,只有對明日“仙師”生涯更進一步的、充滿荒誕信心的憧憬。
月光移動,照亮他沉睡中微微揚起的嘴角,也照亮了額角布條下,那已經凝結的、昭示著某種分裂與危險的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