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停了。
雨也徹底停了。
但空氣里那種燥熱的勁兒,還沒過去。
死人谷,這個曾經(jīng)讓人談之色變的禁地,現(xiàn)在真成了死地。
一眼望去,滿目瘡痍。
原本那些遮天蔽日的參天大樹,現(xiàn)在只剩下一根根焦黑的木炭樁子。
地上全是黑色的灰燼,一腳踩下去,噗嗤一聲,還能冒出一股青煙。
燙腳。
真的很燙腳。
幾個黑影,正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這些滾燙的灰燼上。
他們走得很慢。
一來是因為地燙,二來是因為怕。
哪怕這林子已經(jīng)被燒光了,哪怕那種讓人發(fā)瘋的瘴氣已經(jīng)被高溫蒸發(fā)了。
但那種刻在骨子里的恐懼,還是像影子一樣粘在他們身上。
領(lǐng)頭的,是獨眼。
他現(xiàn)在的樣子,簡直比惡鬼還要難看。
身上的戰(zhàn)術(shù)背心被燒掉了一半,露出的皮膚全是燎泡。
那只本來就瞎了的眼睛,眼罩都被燒沒了,露出里面那個深不見底的黑窟窿。
剩下的那只獨眼,紅得像是在滴血。
他的右手虎口炸裂,血肉模糊,但他還是死死地握著一把從手下尸體上撿來的伯萊塔手槍。
這是他最后的依仗了。
“老……老大……”
跟在他后面的老五,聲音都在哆嗦。
“咱們……還要往前走嗎?”
“這地方……真的太邪性了。”
老五手里拿著一把只剩下一半的步槍,當燒火棍都嫌短。
他是真的不想走了。
哪怕是被黑蝎子扒了皮,也比在這鬼地方被那些看不見的蟲子弄死強。
“閉嘴!”
獨眼頭也不回地吼了一句。
聲音沙啞,像是兩塊砂紙在摩擦。
“都走到這一步了,你覺得那東西還能有多少本事?”
“火是蟲子的克星!”
“剛才那么大的火,就算它是鐵打的蟲子,也得化成鐵水!”
獨眼這番話,既是說給手下聽的,也是說給自己聽的。
他在賭。
賭那個把他弄得狼狽不堪的對手,已經(jīng)在剛才那場大火里變成了一堆焦炭。
只要看到尸體。
哪怕是一具燒焦的尸體,他這口氣才能咽下去。
不然,這輩子他都會活在噩夢里。
越來越近了。
那個陷阱坑就在眼前。
周圍沒有了灌木叢的遮擋,那個大坑就像是大地上的一個傷疤,孤零零地露在那里。
坑口還在往外冒著白色的水蒸氣。
那是地下水遇到高溫后蒸發(fā)出來的。
獨眼停下了腳步。
他舉起手里的槍,對準了那個冒著白氣的坑口。
心臟在胸膛里咚咚直跳,撞得肋骨生疼。
“出來!”
獨眼吼了一嗓子。
沒人回應。
只有死一般的寂靜。
“死了?”
獨眼嘴角抽搐了一下,露出一絲猙獰的笑。
“我就知道……裝神弄鬼的東西,一把火全得完蛋!”
他大步走了過去。
幾步就跨到了坑邊。
他居高臨下,把腦袋探了過去,想要看看那個讓他損失慘重的對手,到底是個什么三頭六臂的怪物。
然而。
當他的目光穿透白色的水霧,看清坑底景象的那一刻。
整個人都僵住了。
像是被一道晴天霹靂劈在了天靈蓋上。
那只獨眼,瞪得溜圓,眼珠子差點沒掉出來。
坑底。
是一個泥潭。
泥潭里,坐著一大一小兩個人影。
那個大的,渾身裹滿了泥巴,像個兵馬俑一樣躺在那里,看不清生死。
正是他們追殺了整整三天的雷霆。
而那個小的。
正坐在這個泥人的旁邊。
也是一身的泥,頭發(fā)被燒焦了大半,亂蓬蓬地頂在腦袋上。
小臉黑乎乎的,只露出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正仰著頭,死死地盯著他。
那眼神。
冷。
太冷了。
完全不像是一個活人該有的眼神。
更不像是一個五歲孩子該有的眼神。
“這……這……”
獨眼感覺自己的腦子有點不夠用了。
他想過對方可能是個潛伏多年的老特工。
也想過可能是個手段毒辣的苗疆巫師。
甚至想過可能是某種成了精的山魈野怪。
但他唯獨沒想過。
竟然是個孩子?!
一個看起來只有斷奶沒多久的小丫頭片子?!
“老大……那是……那是啥?”
后面的老五也湊了過來,一眼看到坑里的朵朵,下巴都要驚掉了。
“咱們……咱們就是被這個小屁孩……給搞成這樣的?”
一股巨大的荒謬感,瞬間席卷了所有人的心頭。
緊接著。
就是一股無法抑制的羞惱和憤怒。
他們可是黑蝎子手下的王牌啊!
是拿著美金殺人的精英啊!
竟然被一個小娃娃,像耍猴一樣耍了一整晚?
死了那么多人,費了那么多彈藥,最后連把槍都炸了。
結(jié)果對手是個還在尿床年紀的小鬼?
這要是傳出去。
他們在道上還怎么混?
怕是要被人笑掉大牙,最后羞憤自殺算了!
“好好好……”
獨眼怒極反笑。
笑聲里透著一股子瘋癲的勁兒。
“真是終日打雁,叫雁啄了眼。”
“沒想到啊沒想到。”
“這十萬大山里,還能養(yǎng)出你這么個小妖孽!”
獨眼的手在抖。
那是氣的。
也是興奮的。
既然是個孩子,那就好辦了。
什么蠱術(shù),什么蟲子。
在絕對的力量面前,在近距離的槍口面前,都是笑話!
剛才隔得遠,那些蟲子能偷襲。
現(xiàn)在面對面,不到五米的距離。
他有一百種方法弄死這個小崽子!
“小雜種。”
獨眼把槍口往下壓了壓。
黑洞洞的槍口,先是指向了朵朵的眉心。
朵朵沒動。
甚至連眼皮都沒眨一下。
她就那么定定地看著獨眼,小手在身后的泥水里悄悄摸索著什么。
獨眼看著她那副無動于衷的樣子,心里更是火大。
他討厭這種眼神。
這種好像在看垃圾一樣的眼神。
“怕了?”
獨眼獰笑著,把槍口移開了。
移向了躺在朵朵腿上的雷霆。
“不想讓你爸爸死是吧?”
“為了救這個廢物,你可是費了不少心思啊。”
“挖坑,引水,玩泥巴……”
“真是一出好戲,感人肺腑啊。”
獨眼一邊說,一邊扣動了擊錘。
咔噠。
清脆的金屬撞擊聲,在空曠的焦土上回蕩。
這聲音,就像是死神的敲門聲。
“可惜啊。”
“戲演完了,該落幕了。”
“你費了這么大勁把他救回來。”
“現(xiàn)在,我就要當著你的面,一槍打爆他的腦袋。”
“我要讓你知道,什么叫絕望!”
獨眼的眼里閃爍著殘忍的光芒。
他最喜歡干這種事了。
摧毀一個人的希望,比直接殺了他更讓人有快感。
他要看著這個囂張的小丫頭痛哭流涕。
他要看著她在恐懼中崩潰。
然后再把她扔進火堆里,給死去的兄弟們陪葬!
“爸爸……”
朵朵的小手緊了緊。
她感覺到了那種實質(zhì)性的殺意。
這個壞叔叔,是真的要開槍。
而且,他的槍,沒有壞。
那種冷冰冰的鐵疙瘩味道,讓她很不舒服。
“怎么?不會說話了?”
獨眼看著朵朵沉默的樣子,笑得更猖狂了。
“剛才不是挺能耐嗎?”
“不是還要送我們上路嗎?”
“來啊!”
“再放個蟲子給我看看啊!”
“你的蟲子呢?是不是都變成烤串了?”
“哈哈哈哈!”
獨眼狂笑著,手指慢慢扣緊了扳機。
他已經(jīng)沒有耐心了。
他要結(jié)束這一切。
結(jié)束這場荒唐的鬧劇。
“去死吧!”
獨眼大吼一聲。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
一直沉默的朵朵,突然抬起了頭。
她的小臉上,原本的泥污似乎都被一種奇怪的氣場震散了。
她慢慢地站了起來。
小小的身子,擋在了雷霆的面前。
就像是一座不可逾越的大山。
她的聲音,不再是那種奶聲奶氣的童音。
而是一種低沉、沙啞,仿佛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聲音。
帶著一股子來自遠古的蠻荒氣息。
“你,吵到小金睡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