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興想了想：“流量大？”

“不全是?！毕亩瑩u搖頭，“是因為‘注意力機制’不同?！?/p>

“注意力機制？”王興也是技術(shù)出身，對這個詞很敏感。

夏冬開始解釋：“用戶去門戶網(wǎng)站，是帶有‘目的性’的。我要看新聞，我要看體育比分。我的視線是聚焦的，停留時間長。這時候旁邊掛個大大的廣告，哪怕我不點，我也看得到。這就是所謂的‘強曝光’。”

他在桌子上比劃了一下：“但飯否不一樣。或者是說，微博客產(chǎn)品不一樣?！?/p>

“用戶刷飯否，是在‘掃視’。手指不停地滑動，視線在每一條信息上停留的時間可能只有0.5秒。這是一種‘流式’的閱讀體驗?！?/p>

“在這種極速流動的信息流里，一個固定的Banner廣告，就像是高速公路旁邊的野花，根本沒人會注意。用戶的注意力是分散的，碎片化的?！?/p>

王興若有所思：“所以，廣告主覺得在飯否上投廣告，投資回報率太低？”

“對。”夏冬點頭，“對于廣告主來說，同樣的預(yù)算，投在門戶網(wǎng)站，千次展示可能是幾十塊；投在你這里，效果差了十倍甚至百倍。他們又不傻?！?/p>

“而且，”夏冬補了一刀，“微博客產(chǎn)品的技術(shù)成本，遠(yuǎn)高于門戶。門戶是靜態(tài)頁面，你是動態(tài)交互。你需要處理海量的并發(fā)、寫入、推送。你的成本是人家的幾倍，收入?yún)s是人家的幾分之一?！?/p>

王興的臉色變得很難看。

夏冬分析得太透徹了，透徹得讓他感到絕望。

“那……這就是個死局？”王興的聲音有些干澀，“難道社交媒體注定賺不到錢？”

夏冬看著王興絕望的樣子，心里嘆了口氣。

其實這也不怪王興。

在2008年，全世界都沒人知道社交媒體該怎么賺錢。TWitter在美國也只是在瞎折騰，F(xiàn)aCebOOk還在賣虛擬禮物。

“不是死局?！毕亩従徴f道，聲音里帶著一種過來人的冷酷，“但確實是個‘焚尸爐’?！?/p>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在這個階段，你必須燒錢。燒到用戶習(xí)慣徹底養(yǎng)成了，燒到新的廣告技術(shù)出現(xiàn)了，你才能賺錢?！?/p>

王興聽得臉色發(fā)白，搭在膝蓋上的手指微微顫抖。

夏冬看著眼前這個還在為幾十萬服務(wù)器費用發(fā)愁的創(chuàng)業(yè)者，心里卻不由得嘆了口氣，把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有些殘酷的真相，他沒法說，也不能說。

現(xiàn)在的王興還不知道，真正的噩夢還沒開始。

夏冬的腦海里浮現(xiàn)出上一世的記憶，那是一段血腥的資本絞殺史。

按照原本的歷史軌跡，那個名叫“新浪微博”的龐然大物，將在明年——也就是2009年的8月28日，正式上線。

新浪根本不在乎錢，或者說，他們是用錢在填海。

在夏冬的記憶里，新浪微博在誕生的頭三年——2009年到2011年，根本就沒有考慮過盈利這回事。

光是2011年這一年，新浪就在微博上砸進了超過1.2億美元。

那是1.2億美元，不是津巴布韋幣。

所有的資金都用來拉明星入駐、鋪天蓋地的營銷、擴充服務(wù)器帶寬。而那時微博的收入，在財報上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直到2012年，那個燒錢燒出來的巨獸，才開始真正產(chǎn)生規(guī)?；纳虡I(yè)收入。

若是讓現(xiàn)在的王興知道，上一世的微博，是靠這種手段，把幾億美金當(dāng)柴火燒、才最終成功，恐怕這位未來的大佬，心態(tài)當(dāng)場就要崩。

過了一會，王興回過神來，推了推眼鏡。

“夏冬，你剛才說的，我大概聽懂了?！?/p>

王興的聲音有些沙啞。

“你的意思是，現(xiàn)在的飯否，就是個只有吆喝沒有買賣的集市?！?/p>

夏冬點了點頭。

“比喻很恰當(dāng)。”

“人多了，地皮踩熱了，但大家都在這聊天，沒人擺攤交稅。”

“如果其他大廠也進入這個賽道，例如新浪，他們不需要擺攤費。”

“他們本身就是最大的地主?！?/p>

“他們可以免費讓大家聊上三年，甚至五年?！?/p>

夏冬頓了頓，目光變得銳利起來。

“興哥，你能撐三年嗎？”

王興沉默了。

他那只握著水杯的手，指節(jié)微微發(fā)白。

別說三年。

按照現(xiàn)在的燒錢速度，三個月都是奢望。

服務(wù)器帶寬的費用，人員工資，辦公場地的費用，加在一起，就像是一個無底洞，每天都在吞噬著他僅存的積蓄。

“不能?！?/p>

王興回答得很干脆。

這是一種理工科男人的特質(zhì)，面對數(shù)據(jù)和事實，他們很少自欺欺人。

夏冬笑了笑。

“所以，你需要錢?！?/p>

“而且不是小數(shù)目。”

王興苦笑了一下。

“確實，服務(wù)器帶寬的費用在指數(shù)級增長?！?/p>

“用戶的增長速度超出了我們的預(yù)期，但這既是好事，也是壞事。”

“沒有造血能力，用戶越多，死得越快?！?/p>

王興站起身，走到飲水機旁。

又給夏冬倒了一杯水。

紙杯里的水波微微晃動。

“我也不瞞你。”

王興把水杯放在夏冬面前。

“我確實打算再融一筆資?！?/p>

他說得很誠懇。

“除了你的15%的股份?！?/p>

“我現(xiàn)在手里還有80%?！?/p>

“剩下的5%，我留給了團隊做期權(quán)池?！?/p>

王興重新坐回椅子上，雙手交叉放在身前。

“其實，今天晚上，我已經(jīng)約了一個投資人吃飯。想把我手里的一些股份，再換成錢。”

夏冬眉毛微微一挑。

果然。

像飯否這樣的明星項目，哪怕現(xiàn)在不賺錢，也不缺人盯著。

那些VC的嗅覺，比鯊魚還要靈敏。

現(xiàn)在的互聯(lián)網(wǎng)市場，熱錢涌動。

只要數(shù)據(jù)好看，不管是真是假，都有人愿意砸錢。

王興看著夏冬。

眼神里帶著一絲試探。

“最近找我的投資人不少?！?/p>

“你知道的，最近飯否的增長不錯，日活已經(jīng)過了千萬?！?/p>

“所以投資人能給的估值，都不低?！?/p>

這句話有水分。

夏冬心里清楚。

如果估值真的那么高，王興就不會為了服務(wù)器費用發(fā)愁到想賣房了。

但這不重要。

重要的是，王興現(xiàn)在的態(tài)度。

他在等夏冬出價。

王興是個聰明人。

絕頂聰明。

他在權(quán)衡。

要把這部分股份給誰？

是給那些只懂得看財務(wù)報表，除了錢一無所有的煤老板或者傳統(tǒng)VC？

還是給眼前這個雖然年輕，但卻深不可測的少年？

王興的目光落在夏冬那張年輕得過分的臉上。

心里不由得感嘆。

真是英雄出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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