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再次端起酒杯,張維賢也連忙躬身一飲而盡。
他確定了,今日陛下就是逼著他表態(tài)。
而事已至此,他也沒有太多選擇,要么硬扛被陛下當成絆腳石要么放棄中立倒向皇權。
所以他決定以退為進,辭去京營提督的職位,可他還沒張嘴崇禎的聲音再次響起。
“世人常言心有靈犀不言自通,但朕卻不這樣認為。”
“當年叔高祖朱文正抵擋陳友諒六十萬大軍,堅守整整八十五日,戰(zhàn)后太祖詢其想要如何封賞。”
“但叔高祖卻言太祖功成其自不缺富貴,先賞他人為重,太祖聞言極其欣慰,但卻不知那只是叔高祖的以退為進之法。”
這事也是個樂子,朱文正是朱元璋的侄子,能抵擋陳友諒六十萬大軍堅守八十五天絕對的猛人。
事后老朱問他,侄兒啊,想讓咱咋賞你?
朱文正義正言辭,先賞其他人,咱自家人不講究這個,叔叔你功成名就侄子我自然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但哪知這逼只是客氣客氣,老朱卻當真了而且很欣慰,真就沒賞。
結果這哥們反了,還想投降張士誠,然后被老朱抓回來要干掉,還是馬皇后求情才軟禁在了南京一直到死。
張維賢聽著陛下的淡淡之音,再看看陛下那面無表情的神色額頭已滿是豆大的汗珠。
陛下說這話啥意思?
意思就是想以退為進門也沒有,朕連辭官的機會都不給你。
朱文正以退為進是為了造反,這個時候他再提辭官那也是為了造反。
所以不光是讓你表態(tài),你得拿點真東西出來。
輕飄飄的一句表態(tài)朕看不上,也不信你。
拿點投名狀出來吧。
沒得選了,陛下今日的話一出英國公府再也無法保持中立,不表態(tài)就會被陛下當做眼中釘肉中刺,連辭官都不行。
可就在他打算開口表態(tài)的時候,卻見崇禎對著門口輕輕招手。
“進來吧。”
隨后張維賢便是見到魏忠賢躬身彎腰的走進御書房。
“怎么樣了?”
魏忠賢聞言躬身開口。
“回皇爺,京營在冊兵卒二十萬,奴婢奉旨暗查發(fā)現(xiàn)如今京營軍備廢弛,**叢生,有戰(zhàn)力者不足三萬,空餉者達七成之多,余下皆為老幼病殘不可稱兵。”
這話一出崇禎的臉色頓時一黑。
“提督京營的英國公就在朕身邊坐著,你這是在當著朕的面參奏英國公貪贓舞弊嗎?”
魏忠賢連忙跪地:“奴婢不敢。”
崇禎淡淡揮手:“滾下去,自領二十棍長長記性,也讓你知道時候該說什么話。”
“奴婢領旨!”
魏忠賢走了,但張維賢再也坐不住了。
什么時候該說什么話,這是說魏忠賢嗎?
不,這是在說他。
為什么在他即將要開口表態(tài)的時候召進魏忠賢?
打樣。
魏忠賢的態(tài)度就是你的榜樣,你的模版,這才是朕要的態(tài)度。
權傾朝野的魏廠公如此溫順聽話,這就是陛下的底氣。
一個魏忠賢不敢惹他,但有皇帝撐腰的魏忠賢就會瞬間瘋狂撕咬,這條瘋狗要是真玩命英國公也扛不住。
“京營糜爛,臣罪該萬死!”
英國公從椅子上起身:“臣也曾想整頓京營,但阻力太大且沒有足夠銀兩根本無法成事。”
“戶部撥銀二十萬,但還未到京營就已所剩無幾,想要維持京營所剩不多的戰(zhàn)力,唯有虛報人數(shù)才能獲得些許銀兩。”
“但這虛報的人數(shù)所得銀兩,真正能落到京營兵卒身上的不足一成,而這一成還是臣所得的份子錢。”
崇禎的雙眼已是緩緩瞇起。
他不想這樣對待這位英國公,但想要整頓京營必須有這位英國公站在自己這邊。
而想要讓他義無反顧的站在自己身邊,就要打掉他所有的倚仗。
他更清楚的一點是,英國公是忠于大明的,這一點和成國公朱純臣截然不同。
按照張維賢的說法,京營每年從朝廷拿走的那批銀兩,還沒出戶部就被瓜分一空。
而吃空餉的銀子也早就分好了份額,之所以京營還能有三萬人具備一定的戰(zhàn)斗力。
是這位有心無力也不想做什么的英國公,把自己的那一部分份子錢花在了兵卒的身上。
這當年太祖打造守衛(wèi)京師的數(shù)十萬大軍,成了這些人取之不竭的聚寶盆。
二十萬兩換算成后世大約相當于一億兩千萬RMB,結果每年花這么多錢根本沒形成有效的戰(zhàn)斗力。
哪怕京營還剩一半的戰(zhàn)斗力,李自成也不可能那么輕易的攻破北京城。
如果北京城沒有被攻破,那敲詐崇禎一百萬兩銀子才肯進京勤王,率領關寧鐵騎一日只行十五里的吳三桂就不會那么快投降滿清。
以吳三桂的狡詐,他一定會在李自成攻城不下實力大損的時候驟然出手。
如果那樣大明的結果也會變得不同。
“該當如何?”
聽到陛下發(fā)問,張維賢咬了咬牙后吐出兩字。
“勛貴!”
他也是勛貴,而且是身份地位最尊貴的那一批。
可他還是說出來了。
“京營之所以糜爛至此乃為勛貴特權庇護,按律京營訓練歸五軍都督府,調(diào)動協(xié)調(diào)受兵部轄制,陛下旨意經(jīng)內(nèi)閣可調(diào)動京營出戰(zhàn)。”
“但時過境遷,朝堂上利益分割導致沒人再去行使監(jiān)督京營職權,交好京營可得大批銀兩,朝議之時亦可得勛貴支持,再加祖訓護身京營已獨立于朝堂天子之外!”
“整頓京營,必先動勛貴特權!”
張維賢的態(tài)度已經(jīng)很明確了,廢話一句沒有直接點出京營的問題所在。
動京營,動的不止勛貴還有朝堂上的大批朝臣,只打掉一個是不夠的,因為那涉及到了太多人的利益。
“大明的勛貴,太多了。”
崇禎的話音很淡,可張維賢卻知道這句淡淡之音代表的是什么。
從椅子上起身,崇禎走到御書房窗口的位置站定。
抬手對著午門的方向輕輕一指:“朕打算在那里修建一處學堂。”
午門,大明皇宮的正門,除重要節(jié)日和特殊情況不會開啟。
“就叫明堂,朕會給世澤留一個位置。”
張世澤,張維賢的孫子,今年七歲。
也是歷史上最后一位大明英國公,在北京城破時戰(zhàn)死殉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