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場之上,海風呼嘯,卷起地上的黃沙。
先生沉默了。
他看著眼前身姿挺拔的年輕人,心中五味雜陳。
他沒想到,林征竟然這么硬!
面對自己這位革命領袖的親自阻攔,面對全場眾人的求情,甚至面對所謂的人倫道德......
他竟然,一步不退!
甚至,借此提出受害者言論,以及大兵團作戰的鐵血邏輯,讓他無從辯駁!
站在一旁的炒股低手,此刻更是抬頭盯著林征!
“娘希皮,這小子......真有種!!”
敢當著先生的面,硬頂先生的意思,還要堅持殺人立威!
這等膽色,這等魄力......
放眼整個黃埔,不,放眼整個黨內,恐怕也找不出第二個人!
可這也讓他一時間有些拿捏不清!
“這究竟是這小子年少輕狂,不知天高地厚?”
“還是......”
他刻意設計好的一場戲?!”
“借先生的威望,來墊高他執法如山的基臺?!”
“若是后者......”
炒股低手心中寒意頓生,“那此子的城府,未免也太深了些!”
“日后,還需多多敲打才行!”
這時。
一直站在旁邊觀察的湘鈺,動了。
他往前邁了一步,打破了這份令人窒息的沉默。
“先生。”
“學生以為,林征同學的話,雖糙,但理不糙。”
“哦?”先生轉頭看向他。
湘鈺繼續說道:“治軍,確實不同于治國。”
“軍隊是暴力的機器,是用來殺人的,不是用來請客吃飯的。”
“若無鐵一般的紀律,何談保家衛國?”
“林征今日之舉,是在立規矩,是在鑄軍魂!”
“從軍事角度來看,他是對的。”
聽到這話,林征微微側目。
然而。
湘鈺話鋒一轉,目光直視林征,眼神變得銳利起來:
“但是!”
“林征同學。”
“你也要明白一個道理——有所得,必有所失。”
“你今日殺了此人,固然立了軍威,讓士兵們畏你如虎,令行禁止。”
“但這其中的情字,你也算是徹底斬斷了。”
“一支只知畏懼長官、卻無袍澤之情的軍隊......”
“或許能打勝仗。”
“但......”
“它也能變成一把傷人傷己的兇器!!”
“你現在這么做,是為了立威。”
“可之后呢?”
“若還只知道用這種發自雷霆的手段,而不懂春風化雨......”
“那你,終究成不了真正的名將!”
“充其量,不過是一個......酷吏罷了!”
湘鈺這番話,說得極為透徹!
既給了林征面子,肯定了他的做法。
又給了先生臺階,點出了其中的隱患,更是對林征進行了一次深刻的敲打!
可謂是滴水不漏!
先生聽完,緊皺的眉頭終于舒展了一些。
“罷了。”
“既然湘鈺都這么說了,又是軍中之事......我就不多插手了。”
先生擺了擺手,神色有些疲憊。
“林征,這里交給你處理。”
“處理完這里的事。”
“來辦公室見我!!”
“是!!”
林征立正,高聲應答。
隨著先生的離去。
校場上的氣氛,再次變得肅殺起來。
那個跪在地上的逃兵,眼中滿是絕望。
他知道。
他的命,沒了。
連先生都沒能救下他,這世上,再也沒人能救他了。
“行刑。”
林征開口,簡簡單單的兩個字。
沒有任何多余的情緒。
“砰——!!!”
一聲清脆的槍響,劃破了長空。
那個逃兵倒在了血泊中,手中的半個餿饅頭滾落在一旁,沾滿了沙土。
全場士兵,噤若寒蟬!
這一次。
他們看著高臺上的那個年輕身影,眼中的輕視早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敬畏!
他們終于明白。
這位年輕的總教官,不是跟他們開玩笑的。
軍令,就是天!
雖然蔣仙云、左全等人心中依舊有些不忍。
但此刻,他們也不得不承認......
林征是對的。
這支雜牌軍,在這一聲槍響之后,終于有了魂!
有了鐵一般的紀律!
哪怕這個魂,是建立在鮮血和畏懼之上的。
但至少,更像一支軍隊了!
“林兄......”
仙云看著林征的背影,“這下子,你怕是要被先生好好考究了......”
林征沒有應話。
主任說的對。
有所得必有所失,他想得到一些東西,必然會失去一些東西!
“左全。”
他淡淡地喚了一聲。
“林兄,有何吩咐?”左全的快步上前,聲音有些生硬,心中仍帶著絲絲不滿。
“你以我的名義,去財務那邊支筆錢,以黃埔的名義寄給那人家中的老娘。”
“另外,你聯系當地的善堂。”
“讓他們將那人老娘接過去,妥善安置,一日三餐,必須要有人伺候!”
左全點了點頭:“是,我這就去辦。”
他剛要轉身,卻被林征一把抓住了手腕。
林征的手勁很大,抓得生疼。
顯然。
林征心中并沒有眾人看上去的平靜!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
“到了那邊......千萬別說逃兵、更別提死字!!”
“你就說...他在部隊里表現良好、被長官器重,升了官,當了排長!”
“軍務太忙,無暇他顧,特意托人送錢回來孝敬老娘!”
左全不滿道,“人已經死了,何必撒這種謊?!”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林征心中知道,左全對他有意見,一時沒想到其中的彎彎繞繞,開口解釋道。
“若是讓他們知道這人是個死掉的逃兵......”
“你覺得,當地那些欺軟怕硬的保長、地痞,會怎么對待一個瞎了眼的孤寡老太?”
“這筆錢,她守得住嗎?!”
“只怕我們前腳剛走,后腳這錢就被吃絕戶了,老太太甚至會被趕出家門,餓死街頭!”
“但......”
“如果我們說他升了官,還在黃埔當差......”
“那就是有了靠山、背景!”
“那些勢利眼為了巴結這個軍官,不說把老太太供起來,起碼不會有太多的為難!”
“再者......誰家沒有個老娘?”
“別讓她臨了臨了,還要承受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痛,背上一個逃兵之母的罵名。”
“就讓她安安穩穩地,做個有個出息兒子的美夢吧。”
聽完這番話。
左全徹底怔在了原地。
只覺得喉嚨里像是堵了一團棉花,酸澀難當。
“林兄...對不...”
“別說那些沒用的,做點實事。”
林征打斷了左全的話,“你我,看似風光,又何嘗不是被人推著走呢?!”
“太多事,身不由己,唯有爭渡、爭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