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懷洲仿佛改了性子,再不戲弄阿念,變得體貼許多。
他不常出現,只派人過來送些吃喝小物,什么蓮子羹,碧粳米,放了藥草的軟枕,夜里驅蚊安眠的熏香。有天阿念起來,門口還擺了雙新做的厚底軟鞋,尺寸剛合適,腳踩著也舒服。
云山往返不便,也不知裴懷洲哪里弄來的。
他不說,自然是為了見面時有話聊。偶爾過來見季隨春,裴懷洲會問阿念:“鞋子是否磨腳?軟枕里頭的藥草味道還好?”
阿念不肯理他。不知道裴懷洲又在琢磨什么壞點子,她才不上他的當。最多顧及面子嗯嗯謝謝兩句,便推脫要給季隨春煎藥,跑出去了。
道觀一日更比一日安靜。最先離去的是各家女眷,而后不久,季應衡和那幾個秦家郎君也匆匆下山,走的時候臉還沒消腫,嘴里喃喃罵著云山不干凈,又罵裴七不做人。
究竟怎么個不做人,他們沒說。
季隨春聽阿念講了池塘發生的事,推斷道:“定是裴七向秦季兩家遞了消息。裴七本與這些紈绔不同,說幾句敲打的話,自有長輩教訓出言不遜的兒孫。”
又過幾日,剩下的郎君們也結伴回城。
走,都走了好啊,留阿念和季隨春在這里落得清凈。不用回聽雨軒餓肚子,不用對付季家人的譏嘲挑釁冷言冷語。云山景色美好,她能睡個自然飽,每天看看山間的云,玩玩溪水,閑來無事還能采采野果抓條魚。
季隨春傷得狠,一時下不了山,留在道觀休養。裴懷洲安頓在此處的仆從也沒走,從早到晚照料得細心如意,也不需要阿念費心費力。
如此,她便有大把時間上樹下水,在山路跑得歡暢。跑累了,就拿出那幾本養氣守靜的書來,半懂不懂地練呼吸吐納五禽戲。
練著練著,一拍腦門。秦屈不是精通醫術么,這什么黃帝內經什么老莊導引圖,拿去問問秦屈豈不是更清楚?
阿念揣上書冊就往杏林小院跑。這杏林小院位處偏僻,要先爬到山頂,遙遙望見一座巍峨高臺,是所謂的問心臺。從問心臺的西邊兒繞道過去,穿過一片青蔥樹林,就能看到低矮院落。
院墻外頭壓著層層疊疊的杏枝,可惜如今時令不對,尋不見幾顆黃澄澄的杏子。
阿念也是第一次來。她叩響虛掩的院門,正巧里面有人出來,阿念屈起的指骨便穩穩砸在了對方身上。
“嘶……”
裴懷洲按住泛紅鎖骨,看清門外之人,揚唇道,“阿念手勁兒真大。”
真的?這話她愛聽。
阿念問:“裴七郎君怎么還沒走?”
“你很期盼我趕緊走么?”裴懷洲露出些無奈神色來,“我與信之辭別,如今就要回家了。”
他自腰間解下香囊,遞給阿念:“此番回去,我便不常去季宅了。你若有事找我,就將這香囊給裴宅西側門的仆役看。”
阿念不覺得自己有事找裴懷洲。
不過以防萬一,她還是接過香囊道聲謝,從他身側鉆過去。裴懷洲回轉身來,阿念已奔向堂屋,和那正在研磨藥草的秦屈搭話。
裴懷洲眼眸暗了幾分。
他沒再停留,一路下山而去。
阿念扒著門框張望,確認裴懷洲真正離開,才問秦屈:“他跟你說了什么?”
秦屈將藥臼里的粉末倒出來,仔仔細細裝好。
他做事向來一心一意,絕不分神。先前裴懷洲登門,他忙著磨藥,全程沒理會對方敘舊的話語。如今阿念來了,也得等到他忙完手里的活兒。
“裴懷洲與我敘舊,又問我為何幫你報復季應衡等人。我如實相告,未曾隱瞞。他又問你為何與我親近……”秦屈抬起冷清的眼,“我便將你說的話轉告給他。”
哪句話?
阿念沒明白。
秦屈捏住藥杵,嘴唇抿緊又松開:“你說你喜歡我。”
這句啊。
阿念撓撓臉頰:“我的確喜歡。”
喜歡秦屈的樣貌,脾性,以及這么些個好用的本事。
“輾轉反側,之死靡它。是這樣的喜歡么?”秦屈問。
阿念知曉這是詩經里的詞兒。前一個講相思難眠,后一個說忠貞不渝。
她認認真真思索片刻,老老實實搖頭。
畢竟晚上睡得特別好,特別香,裴懷洲送的枕頭很舒服。她對秦屈心動,也只是心動,尚且沒生出更激烈的情緒來。
“心里頭會怦怦跳。”阿念站著累,干脆席地而坐,給秦屈指自己的心口,“離得近了,頭有些暈眩。不過如今暈得少了,因為我們見面變多。”
對面的青年伸出手來,隔著單薄的外衫,按住她心臟位置。
“這里么?”
溫熱的手指,壓著微微變快的鼓動。
阿念安靜數息,看著秦屈的臉,突然冒出些戲耍的沖動。她向前傾身,捉住他的手指,沿著衣襟探進去。
“是這里。”她仰面望他,“是不是跳很快?”
秦屈并未露出驚慌羞恥的反應。或許行醫的習慣讓他分不清輕重,一時間真就辨聽心聲;抑或他尚且懵懂于男女之事,不知何謂情愛。
可阿念也不通情愛。
她喜歡被他觸摸,這是之前就明了的事實。如今引著他的手,擱在怦怦亂跳的位置,胸脯也都熱烘烘的像要融化。在這說不清道不明的奇異快樂里,她突然領悟到,自己這叫見色起意。
她對秦屈有意。
而秦屈沒有抽手。另只手抓住阿念,依樣伸進自己胸膛,教她感受沉悶震動。
“這是我的心。”
日頭落下去了。堂屋光陰曖昧不清,坐在陰影里的青年,蒙著影影綽綽的神性。可他俯身下來,冷漠眉眼又顯出搖動的欲求。
“你的心和我的心,一樣么?”
阿念可不知道這個。
她起身騎在他腿上,雙手順著鬢發摸下去,攏住溫熱脖頸。秦屈被迫后仰,暴露的喉結滾動著,又被阿念按住。
真奇妙。這么高大的一個人,如今就好像全都攏在了她手里。拇指用力往下按,能感覺到堅硬滑動的軟骨,汩汩流動的血液。因為氣息不暢,他微微張嘴,豐潤的唇瓣勾勒出飽滿弧線。
看起來很好吃。
“你……”
秦屈似乎想要問些什么。阿念先行一步低頭,咬住了他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