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你覺得,在床上鋪什么材質的寢單比較好?”
衛清漪一邊研究著床的擺設,一邊征求裴映雪的意見。
她還是很注意邊界感的,畢竟對方是這片地方的主人,冒犯他不僅有風險,而且還是喪命風險。
但裴映雪本人好像沒有多么介意她的改造,甚至饒有興趣地給她幫忙。聽到這句問話,他不以為意道:“你喜歡什么就鋪什么,都可以。”
那座石臺看起來太潮冷了,衛清漪從寶庫里翻出了兩床褥子墊在上面,然后又覆蓋了一層寢單,才覺得差不多掩蓋住了寒意。
她試探著拍了拍,感覺好像還不錯:“鋪好了,你要不要先試試?”
衛清漪朝他伸出手,想讓他過來試,但裴映雪沒有接,只是托住她的腰,把她放到了剛鋪好的床上。
他在床邊坐下,嘴角含著笑意:“合適嗎?”
“嗯……還挺舒服的。”
衛清漪躺了下來,在床上試探著滾了一圈,也許是因為太虛弱的緣故,整個人不禁昏昏欲睡。
她看到被裝點在大廳里照明的夜明珠的光芒,再摸了摸自己剛費勁布置出來的床,忽然覺得有點不太真實。好像莫名其妙演上了魯濱遜漂流記,但是奇幻靈異版。
耳邊,裴映雪接著問:“除了床以外,你還有什么需要的?”
“暫時沒了吧……”她小心回答,“你不是說讓我休息?鋪好床就能睡覺了。”
由于靈力耗空和受傷這兩重原因,她現在身體虛得跟凡人差不多,嚴重需要睡眠補充,所以裴映雪讓她休息,其實是個很合理的建議。
雖然她其實更想從這片鬼地方出去,只是暫時做不到就是了。
裴映雪垂下眼,輕輕道:“是么。”
衛清漪有點疑惑地側過頭看他。
在剛剛接觸的過程里,她似乎又發現了裴映雪的一個特征。
他對人間的東西好像都很生疏,不論是物件、言語、行為還是社交禮儀。
否則也就不會相信她這么明顯胡編亂造的借口了。
“哦,對了。”
她被提醒,想起來,有件事情倒確實是她需要的,而且急需。
但是今天已經麻煩他太多了,衛清漪有點不好意思地開口:“我想問一下,如果我不和你在一起的話,有什么辦法解決那些觸手的糾纏嗎?”
雖然裴映雪很強,而且對她目前很友善,但她總不可能因為這個就時時刻刻跟在他身邊吧。
還是得想個其他辦法,如果裴映雪有的話最好,如果沒有,就等她的傷勢好轉后,盡快恢復靈力,這樣至少能跟觸手抗衡一下。
“有個辦法。”
出乎她的意料,裴映雪確實有方法,但他道:“但可能會很疼。”
衛清漪一口答應:“我不怕的。”
為了去外面自由活動,區區小痛何足掛齒,總不能一直被觸手困在這里吧。
裴映雪聞言,緩緩握住了她的手,這個姿勢握得很緊,掌心相貼,十指緊扣,顯得有些過于鄭重。
可他眸中卻不帶任何情緒,溫柔的笑容下透出淡漠,像注視著自投羅網的獵物。
他做了最后的確認:“真的會疼,你確定要接受?”
看到這么認真的態度,衛清漪其實內心稍微有點慫了。
但事到臨頭不能退縮,她一咬牙道:“沒事,你隨便來……啊!”
她眼前一黑。
等緩過神來,整個人已經栽倒在裴映雪懷里,被他穩穩抱著,不然恐怕馬上就要摔到地上。
太痛了。
這是完全超越她想象的痛楚。
她連冷汗都疼出來了,像被抽空了力氣,只能軟綿綿趴在他胸口。
生理性的淚水控制不住地溢出了眼眶,仿佛在依靠著他,無聲流淚,水澤落在素潔的道袍上,似雪中的灰痕。
“沒事了,別怕,已經結束了。”
裴映雪神色溫柔地撫摸著她顫抖的背,在她耳邊低聲安慰,盡管剛剛他下手的時候完全沒留情。
他像照料被雨淋濕了的脆弱花朵,輕輕地拭去了她臉上的淚水:“要不要看看你手上成形的印記?”
衛清漪好不容易緩過氣來,張開手,低頭看了一眼。
她掌心里真的冒出了一個漆黑的印痕。
那形狀極為奇特,就像把張開和合上的眼睛強行拼湊在了一起,呈現出一種詭異的效果。
她看著都沒忍住眨了眨眼:“這樣……就行了?”
“嗯,”裴映雪頷首,“有了這個,你不需要和我在一起,也可以避開污穢。”
衛清漪注意到,他把那些觸手稱之為污穢。
她又看了一眼,印記一開始很清晰,但看著看著,黑色就逐漸淡了下去,就像被洗去的墨水,最后完全看不出來了。
她攤開掌心:“它好像沒了。”
裴映雪輕聲說:“只是藏在了下面,只要你不去用靈力觸動,就不會顯現。”
衛清漪倒是很想試試,但她現在靈力徹底枯竭,還真沒靈力能觸動了。
但看來這是件好事,因為他很快補充:“盡量不要這么做比較好,否則可能會疼。當然,不會像剛才那么疼了,但還是要小心。”
她想到剛才的痛苦,都條件反射般地一抖,有氣無力地點點頭。
裴映雪見狀道:“累了就睡吧,睡一會。”
衛清漪的確是累極了。
都沒有經過修仙者常用的冥想法,直接倒頭就進入了沉眠。
……
等她醒來,周圍已經不再有人。
可能看她睡著,又掌握了避開觸手的方法,裴映雪看樣子暫時不在,不知道是去了哪里。
衛清漪坐在石臺邊緣,沒有穿鞋,試探性地在看似堅硬卻有彈性的地上踩了兩下。
地面蠕動了一下,好像又有觸手冒頭。
但沒等她警惕地拔劍,冒出頭的觸手就像是忌憚著什么存在一樣,重新縮了回去。
她松了口氣,確定那個印記是真的有用。
衛清漪再穿上鞋,下了石臺,靠近墻壁處,發現,她也可以像裴映雪那樣,用帶著印記的手去摸石壁。
被她一碰,那些構成壁障的“污穢”就會融化在手心里,像冰化開一樣,露出后面的通道,就是這東西的觸感確實略顯惡心,滑溜溜黏膩膩的,難怪他那么反感。
但這簡直是憑空開路新方法啊。
她拿起靈劍,決定自己去外面探索。
這片黑暗區域因為沒有光源,內部又錯綜復雜,會給人一種無邊無際的感覺。
但是,她沿著和昨天走過的路相反的方向,再走了長長的一段,分開阻攔的污穢,就驚喜地發現,眼前忽然空曠起來。
前面亮起了光,非常微弱,但的確是有光。
衛清漪帶著激動的心情,往外邁了幾步。
她走出了這片如同迷宮一樣的龐大空間,眼前豁然開朗。
但是看起來,好像有哪里怪怪的。
“怎么又是晚上了?”
她確認地看向吊墜。
上面呈現著一輪冉冉升起的晴日,分明應該正當白天。
可當她再抬起頭,看到的景象依然不變。
日落后的黃昏。
沒有太陽,血一般的夕霞掛在天空,仿佛還在緩緩流動。
她疑惑地又往外走了一段距離,想看得更清楚些,可沒出幾步,卻腳下一空,似乎踩碎了什么東西。
“咔擦”一聲。
衛清漪下意識往下瞥,然后愣住了。
她踩的……好像是骨頭。
已經風干變脆的人骨。
遍地都是,目光所及之處,能看到脊骨、頭顱和四肢的骨骼。
“沙沙——”
與此同時,她忽然聽到了什么東西爬行蠕動的聲音。
很細微,如果不是因為這里太過安靜,連風也凝固,她幾乎不可能注意到。
衛清漪心中一跳,捏緊了劍柄,朝那個方向看去。
有個她分辨不出的東西正在接近她。
它大概能看出一點人形,但形態極其粗糙,就像小孩子拿泥土捏出來的簡單人模那樣,整體呈現出一種濃稠的深灰色,表面覆滿了半透明的粘液。
這個無面怪物飛快地爬行,眨眼之間就朝她蔓延過來,然后停在了某個位置。
衛清漪警惕地拔出劍,然后驚訝地看見它附著在一具骨骼上,半透明的粘液滲入進去,將骨骼包裹,瞬息就塑造成人形,然后站了起來。
這次,它幾乎已經具備了骨骼和血肉,唯獨沒有皮膚。比剛才更像人,像是被剝去了外皮的人。
怪物沒有面孔,也沒有眼睛,卻仿佛能感受到它貪婪的視線。
它猛地躍近了,衛清漪不假思索地揮劍就砍。
她幾乎沒有什么搏斗技巧,更多靠原身的本能記憶,好在昨天抹完靈藥后,傷口痊愈了大半,靈力也稍微恢復了一些。
帶著淡淡青色光芒的劍斬在怪物身上,切開了肢體,令它發出一聲尖銳的長嘶,像指甲刮擦過黑板的顫音,讓衛清漪一陣頭皮發麻。
但被切開的肢體如同橡皮泥,很快又蠕動著粘連了回去,怪物毫無畏怯,又從另一個方向撲了上來。
就算恢復了一點靈力,她也經不住這樣的纏斗。
怪物很快積蓄力量,猛撲上來,肢體扭曲成不可思議的形狀,像蛇找準了時機,從原地急速彈跳起來,張開的口咬住獵物,粘液碰到了她的皮膚。
接觸的瞬間,衛清漪立刻感受到一陣刺骨的寒意。
就像有某種來自陰暗泥沼的力量拼命試圖滲入,激起身體中靈力的強烈反抗,兩種力量以極快的速度相互對抗。
對抗帶來劇烈的痛楚,一邊是冰凍般的寒冷,一邊是沸騰的灼燒感,她下意識要甩開怪物,身體卻仿佛被凍住,根本無法掙脫。
只有一個意識浮現在腦海,就是這股來自怪物的力量,似乎想要吞噬她全部的血肉,只留下骨骼和皮囊,變成一層空空如也的傀儡。
好在,這種感覺只持續了微不足道的片刻。
“怎么自己出來了?”
裴映雪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與此同時,那種想要吞噬血肉的詭異力量頃刻消失,仿佛被某種更強硬的力量強行從她身體里剝離出去。
衛清漪猛然驚醒,發現那只怪物被他扯下來,已經向外橫飛了出去,砸落在風干的骨骼間,把骨頭都砸碎了幾根。
無面怪的軀體被震散了,連組成身體的粘液都半融化開,濕膩地掛在碎裂的骨片上。
它發出嘶啞的嚎叫,如果她聽得沒錯,像是痛呼,要是它有痛感的話。
“以后不要碰她。”裴映雪收回手,淡淡向怪物警告。
她還沒回過神來:“你怎么……怎么……剛才那個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