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清漪就像剛認識的正常流程那樣,向他簡單解釋了自己所遭遇的情況。
但很快她就發現,這個人有些很奇怪的地方。
比如,他把她放回祭臺上后,如同打量某種新鮮事物那樣打量了一遍,最后目光停留在她的傷口上,用一種疑問的語氣說:“你在流血?”
就好像他沒見過人流血一樣。
“是啊,我在流血,”衛清漪也不知道他為什么問這個,“這位……裴道友,請問你有什么辦法能幫忙嗎?”
當務之急,總要想個辦法止血吧。
可是裴映雪站得太遠了,她沒注意自己說話的時候正傾身靠前,想要得到答案。
這時,一滴血恰好從手腕的傷處滑落,落到了地上。
仿佛水濺入滾熱的油鍋,地面驟然間沸騰起來,從中直直伸出一根狹長柔韌的觸手,悄然從祭臺邊緣爬上,轉瞬間就纏住了她垂在邊上的腳踝。
“怎么又來……!”
衛清漪剛要拔出靈劍,裴映雪居高臨下地瞥了一眼,然后抬起手,把那支觸手從她身上硬生生拽了下來。
“嗞——”
他像是并沒有用任何力氣,但觸手就如同冰塊碰到燒紅的烙鐵那樣,立刻爆發出了尖銳刺耳的聲響,隨之飛速融化,最后化成了一灘爛泥。
爛泥從他手掌中滑落墜地,蠕動著重新融入到了黑漆漆的地面中,沒有留下絲毫痕跡,手心依然白皙潔凈。
裴映雪似乎有些嫌惡地避開了化開的爛泥,卻對她露出溫和的笑容道:“不要讓你的血再滴在上面,那會讓它們有更強烈的反應。”
見狀,衛清漪毫不猶豫,用劍割開了身上還完好的一塊布料,飛速纏住了手腕,避免血再流出來。
這么直接包挺疼的,但也沒辦法,識時務者為俊杰。
裴映雪看到她的動作,眸光一動,唇邊的弧度更明顯了幾分。
他的舉止并不刻意,但眉眼間像是天然含著柔和的笑意,如同風拂過堆雪的花枝,寧靜美好,讓人看了便忍不住心生親近。
在衛清漪要挪下祭臺的時候,他忽而向她伸出手。
“來吧,”他說,“我帶你去找止血的藥物。”
衛清漪猶豫一下,友善地向他道了謝,但沒有去扶他伸出的手臂,而是自己支撐著翻了下去。
裴映雪見狀也不強求,轉過身去,在她前面引路。
但她剛走了幾步,就很快發現了一個新問題。
只要她離裴映雪稍微遠一些,那些觸手就開始止不住地蠢蠢欲動,想要再度纏繞上來。
不過落后了兩步,她險些又被絆住一次,整個人幾乎都要陷進連綿不斷的觸手堆里,差點被完全吞了進去。
黏稠的觸感緊緊貼在她的腿上,表面細密地吸附著,那種冰冷的溫度仿佛要透過皮膚,直接鉆進身體里。
衛清漪一個激靈,飛快抽出了被黏濕感包裹的腳腕,踉蹌兩步,急匆匆追上了裴映雪,不好意思地牽住他的袖子:“抱歉……又要麻煩你了。”
他回頭看了她一眼,然后看到自己被牽住的衣角,嘴角彎了彎。
“沒事,并不麻煩。”
解決了迫在眼前的問題,衛清漪馬上就知道他是怎么進來的了。
洞窟本來的墻壁——如果這些不斷蠕動的軟體能稱得上墻壁的話,和剛才那些觸手一樣,被他一碰就爛泥似地融化了。
所以,跟在他身后,衛清漪輕而易舉地就從差點困住她的洞窟里走了出去。
她認識到,裴映雪如果是修仙者,那他應該修為很高。
實際上原身修為也不錯,否則不會在宗門和修仙界中小有名聲。
但之所以被那些邪教徒暗算成功,除了圍攻之下雙拳難敵四手之外,也有太過自信獨來獨往的緣故,要是和其他人一起行動,想必會安全得多。
不管怎么說,一個資質這么優秀的年輕劍修,因此而隕落,實在太可惜了。
也太慘了。
衛清漪回憶完原身的聞者傷心聽者落淚的可憐遭遇,又看了看身上慘不忍睹的狼藉血痕,和周圍黑漆漆的潮濕洞窟。
明明穿書之前,她還好端端窩在溫暖明亮又舒適的房間里,想干什么有什么。
好吧,她自己也夠慘的。
“裴道友,這里沒有光源嗎?”
她注意到前面的裴映雪完全視黑暗如無物,忍不住問了一句。
雖然走出了最里面的洞窟,但出來之后走了半天,還是一點光也沒見到,要不是手里的劍靠那點微弱的靈力勉強亮著,她都看不清裴映雪的身影。
但他表現得并不介意這個問題。
“沒有,”裴映雪停了下來,目光轉向她,眸色溫柔,“你需要么?”
尋找光源,應該算是生物本能的行為,所以衛清漪沒太明白他這句突然的問話:“只要有的話,當然需要吧。”
“好。”
他輕輕頷首,沒被她牽住的那只手抬起,極輕地在空中勾勒了一下。
然后,她面前驟然大亮。
如同滿月升起,黑暗盡數散去,整片區域瞬間被照得無比清晰,清清楚楚地展現在她眼前。
原來不知不覺間,他們已經到了一片大廳般的廣闊空間。
大廳的墻壁、地面,都跟她剛剛出來的那個小洞窟類似,不過這里相當空曠,除了最中間有片空無一物的臺子以外,其他什么都沒有,也不見任何陳設。
但高高的空間上方,是毫無聲息地燃燒著的火焰,從上到下,布滿了整個穹頂,如同垂落的星河。
焰色蒼白,像月華般耀眼。
那就是她看到的唯一光源。
“這是魂火,靈魂燃燒形成的火焰。”
裴映雪見她震撼地盯著覆蓋穹頂的火光,語氣溫和地解釋:“魂火通常都消耗得很快,因為要耗費大量殘存的靈魂,所以難以維持太久。”
魂火什么的,聽名字就很嚇人啊。
衛清漪趕緊補充:“這個不會要消耗你的力量吧?那不用這么麻煩的,我用劍來照明也可以。”
她就是隨口問一句而已,誰知道裴映雪馬上整出了這么大場面,跟放煙花似的。
“不會的。”他卻笑了起來,“讓火燃燒的是這里殘余的魂力,我只是點燃了它們罷了。”
衛清漪一邊放下心來,一邊又想,從目前的種種行為來看,裴映雪貌似對這個鬼地方也太熟悉了一些。
有種他已經在這里生活了太久,了如指掌的感覺。
雖然他沒有露出任何惡意,但知己知彼總是保險的,她斟酌著言辭,小心翼翼地試探了一下:“對了,道友,我還沒來得及問,你為什么會在這里?”
為了表示自己的誠意,她主動拋出了來歷:“我是不小心被一個邪教所害,他們要把我獻祭給他們的神明,我記得是叫什么萬鬼之主當新娘,結果陣畫錯了,也不知怎么就把我傳到這里了。”
“是啊。”裴映雪居然接上了這個話題,甚至毫不意外的樣子,“從祭臺來看,他們把關鍵符文畫反了。”
“……反了?”
裴映雪淡淡回應:“嗯,這會讓原本的法陣通道變成逆向。”
逆向的話,會導致什么結果?
衛清漪聞言沉思起來:“那也就是說,本來應該是萬鬼之主對我投下力量,孕育那個什么鬼的“圣胎”,呃,算了不提這個,總之,結果是變成了把我反向傳送到萬鬼之主的地方……”
她剛分析到這里,忽然頓住了。
反向傳送……傳送……如果原本的目的是獻祭,那么逆轉的法陣,豈不是把她傳到惡鬼的所在地?
確實,她一開始就知道這個地方很古怪。
但裴映雪從出現開始,就一直在幫她,各方面都顯得像個好人,看不出值得防備的地方。
可是話又說回來,按照正常邏輯,能出現在邪教大本營,還絲毫不受約束和干擾,到處行走自如的人,除了boss本人還能是誰!
她帶著一絲掩飾不住的驚異和畏懼脫口而出:“難道你就是那個萬鬼之……”
這句話出口的瞬間,她察覺到氣氛變了。
他的眼瞳仿佛染上了墨色,頃刻間轉為深黑,連明亮如滿月的魂火光芒也照不透,怪誕詭異,呈現出一種陰森而隔絕的冷漠感。
像是即將到來的危險的預兆。
與此同時,分明已經被壓制了很久的觸手立刻重新出現,從下方纏上了她的腳踝。
這次還有別的什么東西。
那似乎是一種陰影,但更深重,如同有實體,隨著裴映雪的視線,憑空束縛在她脖頸上,漸漸地越來越重。
她開始感到生理意義上的窒息,仿佛正在被無形無狀的繩索悄然勒緊。
而下面黏噠噠的觸手還在沿著她的腿攀上,在皮膚上纏出痕跡,帶著比第一次還要更強烈的惡意。
不妙……非常不妙。
必須做點什么,否則她肯定會就這么窒息而死。
出于某種本能,衛清漪抓住他的衣襟,承受著觸手和陰影的重重束縛,艱難靠近他的身體。
裴映雪一動不動,仿佛忽然變得遙不可及,如同高居座上的神像,渺遠而漠然地注視著她。
他的面孔依然像見到的第一眼那么潔凈美麗,但瞳孔已經比夜色更黑沉,而唇色是鮮血一樣的紅。
她踮起腳尖,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