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居的特別之處就在于,不管白天發生了什么,晚上他們還是要睡在同一張床上。
衛清漪本來以為,經歷了剛才那么多事情后,今夜會如睡針氈。結果她太低估了自己的睡眠質量,不知道是不是折騰得太累,她很快就睡著了。
但不知過了多久,又被一陣奇怪的感覺從睡夢中喚醒。
睜開眼,眼前的景象是她做夢都沒想到的。
因為她震驚地見到了數不清的觸手,或者應該說,裴映雪所稱的污穢。
整張床上都是,蠕動著,糾纏著,如同一個巨大深黑的漩渦,遍布她所能夠得到的每個地方。
這座石臺本身是很特殊的,平常的情況下,就算沒有她身上的印記,那些觸手也不敢爬上來。
就像是裴映雪的某種領地,有著分明的界限,因為它們臣服于他,所以不敢冒犯。
但是現在,上面爬滿了纏繞在一起的觸手,相互交織成一張巨大的蛛網,把獵物牢牢地捆縛在其中。
不太妙的是,她看起來在這個被捆縛的漩渦的正中心。
“……”面對這種震撼的情況,衛清漪直接從迷蒙中清醒了。
她抬起頭,完全出乎意料地,看到了一雙熟悉又陌生的眼眸。
泛著微微暗紅色的眼眸。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眼睛,里面凝聚著純粹深沉的惡意,暴怒地沸騰著,帶著擇人而噬的戾氣,仿佛翻涌不息的黑潮,與世間只隔著一層薄弱的邊界。
可是對方的模樣她很熟悉,因為那個人是裴映雪。
衛清漪在半秒之內意識到了事情的不對勁,她謹慎地開口:“你怎么了?”
如果面對的是是個普通人,她肯定用不著問這種基礎問題,但裴映雪顯然不符合,因為他既不普通,貌似也不是人。
“終于醒了啊。”
泛著暗紅色的眸子微彎起,露出一個她熟悉的笑容,卻并不友善,也毫無溫柔,反而飽含著不加掩飾的惡劣。
他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動了一下手指,讓束縛著她脖頸的觸手略松。
衛清漪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忽然被席卷上來的觸手向他拉過去,混亂中,她朝外面掙扎了兩下,卻沒能掙脫,唯有艱難地轉過身體。
他毫不在意,幽冷的視線從背后打量著她,而后,衛清漪感覺到微涼的溫度落在她后頸上。
居然怪異地像一個吻。
但很快她就意識到,這只是野獸判斷目標鮮活程度的一種方式。
他徘徊了片刻,漸漸偏移向下,流連在她頸窩處,若即若離,仿佛觀察著獵物的毒蛇,思索著要怎么折磨她才能得到最令人滿意的結果。
她不明白這是什么情況,只好小心翼翼地試探道:“裴映雪……唔!”
說出這個名字的瞬間,她鎖骨上竟然傳來一陣刺痛。
露出的皮膚被毫不留情地狠狠咬破,齒痕帶來尖利的銳痛,很快開始發熱,恐怕是在往外滲血。
他驀然開口,聲音略有些譏諷,顯得輕慢而玩味:“差點忘了,你就是把他迷得神魂顛倒的那個女人?”
衛清漪首先是覺得這個狀況很莫名其妙,其次她覺得這句話也莫名其妙。
什么叫迷得神魂顛倒?她明明剛脫離觸手食物的位置沒多久,現在干什么都很小心,絕不去冒犯可能存在的行為邊界。
她看起來像是有那么高的地位嗎?
“我開玩笑的,別當真了。”
但還沒等她回應,始作俑者就嗤笑一聲,帶著漫不經心的冷淡意味。
“不過,他現在不養花,開始養人了,倒也說得過去,至少比花經得起折騰。”
他捏著她的下頷,仔細端詳了一會,又涼涼道:“你確實比那些不會說話的花更有趣得多,死的時候,應該也會更有趣吧?”
衛清漪好不容易正對上他的視線,略有些錯愕地看著這個和裴映雪長相一模一樣的真正惡鬼。
他雪白、素凈、整潔的道袍下,冒出了無數條黑漆漆的觸手。
這些觸手比地面上糾纏過她的那些更加粗壯,具有奇特的形態和近乎詭異的花紋。
她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他剛剛的話:“……什么花?”
這鬼地方要什么什么沒有,哪里來的花?
“他還沒給你看過那些花?那你也沒那么重要啊。”他眸中暗色閃爍了一下,“你該去看看,不過,不是現在。”
衛清漪盯著那些觸手,一時間念頭紛呈,從在做夢懷疑到是不是又見鬼了,最終勉強讓自己冷靜下來,考慮清楚再說話。
現在到底是怎么回事?為什么她一覺醒來裴映雪忽然就這樣了?
要不是知道他在這里有絕對權威,衛清漪都要懷疑他是不是忽然被陰魂不散的無相鬼奪舍了。
對了,暗紅色。
他眼睛的暗紅色。
福至心靈般地,她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幕記憶。
在她撿到被污染的劍的時候,裴映雪吸收了那些污穢,在那天,她偶然看到了他眼睛里轉瞬而沒的暗紅。
還有,那天他曾經對他說起的,“失控”。
難道是這個因素?
她總算理解過來現在的突發狀況,思索了片刻道:“我確認一下,你說的那個‘他’,指的是我認識的裴映雪對吧?”
衛清漪一邊轉移對方的注意力,一邊動了動被纏住的手,想先掌控自己的武器,本命靈劍受到召喚,即刻出鞘了幾寸。
可就在她要握住劍柄的一刻,靈劍忽然被席卷而來的觸手拋起,不再受她控制。
只是一瞬,冰冷的鋒刃就被壓在了她頸間。
惡鬼居高臨下地打量著她,仿佛垂憐地看著瀕死的獵物,然而他眼中絲毫不帶憐憫,唯有嘲弄:“反抗并無用處,你應該早就知道了。”
如果不是穿書,衛清漪絕對是第一次體驗被利器抵在要害處的感覺。
脖子上的痛感還不強烈,只是寒涼的觸感就足以激起恐懼。
她知道這把劍的劍刃鋒利得削鐵如泥,切開她的皮肉和血管是無比輕松的事,以原身的修為,根本不足以撐住如此程度的傷害,這是致命的。
那她毫無疑問會死在這里,也許能就此回去,也許不能,這會變成一個賭局,籌碼是她自己的命,如果不能回去,就完全輸了。
她不能輕易去賭。
然而劍刃仍在緩緩下沉。
只要再深一點點,就將割破動脈。
衛清漪霎時間心率飆升,甚至能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額頭上止不住地冒出冷汗。
很顯然,無論是什么原因,她此時面對的,都不再是她所認識的那個裴映雪。
可是,如果當前她面對的是所謂“失控”狀態的裴映雪,那他應該和正常的時候有所共通……共通……她第一次有生命危險的時候,具體做了什么來著?
念頭劃過的一剎那,她幾乎沒法再思考,用盡最大的力量躲著劍刃,輕微偏過頭,唇碰到了離她最近的那根觸手。
觸手一震,居然猛地縮了回去。
然后她整個人都被巨大的力道一推,往前栽進了冷冰冰的懷抱里,隨后被屬于人的手掐住了脖頸。
深紅的眼眸森然盯著她,他臉上的神色陰晴莫測,在被冒犯的冷意和想起了什么的思慮中變幻不定,最后忽然俯下身,皺眉端詳她的臉。
潮濕而微涼的氣息拂過她露出的脖頸,激起不明顯的雞皮疙瘩。
衛清漪不等緩過來,立刻飛快地說:“我知道你是裴映雪,你只是暫時失控了。我相信你,我相信你不會想殺我的,你不是說覺得我很有意思?如果我現在就死了,這里又只剩下你一個人了,不是會很無聊嗎?”
她一口氣還沒喘上來,馬上就抓緊時間為自己爭取機會。
惡鬼冰涼的目光掃過她,似乎毫無觸動,冷嘲地輕笑:“你又不是第一個……他以前養的所有花,最后都被我燒成灰了,那又如何,反正他總會養新的花。”
“可、可是,”衛清漪分不清什么養花不養花的,總之要盡可能找到自己的價值,“你不是說我是第一個養的人嗎?肯定是不一樣的,除了我以外,哪里還能找到這樣的人呢,對吧?”
他的手指還在按她脖子上,正好停在頸動脈的地方,她半點都不敢移動。
惡鬼一時間沉默不語,還好力道沒有再收緊,也許是在思考她說的話。
衛清漪不想放過任何可能的機會,頂著可能真被掐死的壓力,她困難地抬起頭,親了一下他的臉。
“這是我和你說過的禮儀,你記得嗎?”
她既是掙扎,也是試探。
如果是真的失控,那現在面對的這個……應該或多或少也有裴映雪的一部分記憶吧?
他臉色變幻一瞬,忽而道:“那現在,你是為了什么在感謝我?”
真的記得!
衛清漪懸著的心險之又險地放下了小半,急中生智地補了句:“為了我們在我應該活下來這件事上,暫時達成一致。”
惡鬼看了她片刻,冷冷地勾了一下唇角。
“說得也是……看在你確實很有意思的份上,我用不著馬上殺了你的,至少,在你死前多留一會。”
在他說話的同時,靈劍被一下子遠遠拋開,蔓延上的觸手包裹住了她。
這次的觸手比以往都更怪異。
她感覺已經爬到了她衣服遮掩住的皮膚上。
它們也和普通的那些不同,不只是勒繞在她身上,扼住流動的血脈……還像在吮吸著她的肌膚,留下更鮮明的感受。
黏膩的,濕漉漉的,刺激和癢意。
在觸手束縛住她的腳踝的時候,她好不容易找到機會開口:“那個,商量一下,能不能別碰那兒?”
“為什么?”惡鬼嘴角邊掛著淡淡的笑,“你討厭被碰到?還是說,你害怕這些東西?”
衛清漪是對第一天的狀況有心理陰影,她可不想再體驗一把陷在沼澤里的感覺。
可惜她還沒來得及說出話來,他忽然靠近了她耳邊,過近的氣息幾乎緊貼著拂過她的皮膚,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好像比平時要急促一點。
他似乎想說什么。
可這并不是表示親密的姿態,因為一瞬間,纏住她的那些觸手開始收緊,緊到她越來越感覺不能呼吸。
“嘶……”
就在此時,他竟忽然松開了她,臉色有些躁郁。
衛清漪喘了口氣,意外地從他身上看到了她見過的黑色痕跡。
那是裴映雪曾經說過的,用來約束他的東西。
應該說,她這次看見的,才是真正完整的咒言,因為從痕跡曾經浮現過的地方,不知何時冒出了一重重沉重而漆黑的鎖鏈,緊緊鎖在他的脖子、手腕和腳腕上,像是囚犯佩戴的鐐銬。
最沉重的那個,就在他脖頸上,橫加束縛,讓他不由得皺著眉頭去撥弄了一下。
“真是礙事的東西……算了。”
他不太愉快地抬起眸子,瞥了她一眼,語調仍有微妙的惡意,“今天先放過你,等到下次,就沒這么簡單了。”
剎那間,困住她的觸手猛然一松。
如同潮水退散,暗紅從那雙眼瞳里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