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岳如遭雷擊,渾身血液瞬間凍結。
夢境里提著燈盞的城主,七竅之中溢出白色脈絡的囚犯,被脈絡包裹成的人繭。
所有駭人的畫面,與眼前閉目夢游的中年商販形象重疊在一起。
商販步履蹣跚,雙腳離地半寸,膝蓋仿佛不會彎曲,動作極不協調。
手腕關節不自然地反向彎曲,脖頸歪向一邊,下巴幾乎要抵住鎖骨,腦袋一點一點。
雙臂軟軟垂在身側,隨著他的移動微微晃蕩,像兩條失去骨骼的肉繩。
商販時而行走,時而面對墻壁停下,額頭幾乎貼上冰冷的磚石。
他就那么靜靜地站著,似乎在聆聽墻內的私語
一時間,刑岳竟有些分不清,自己此刻究竟是身處現實,還是依然沉淪在噩夢之中?
所謂的逃離黑水牢,遇到趙千鈞,難道只是夢中夢的一環?
他狠狠掐了自己胳膊一下。
嘶——!
清晰的痛感傳來。
“會疼,應該不是夢吧?”
刑岳喃喃自語,帶著連自己都無法說服的不確定。
中年商販在巷口來回徘徊了好一陣,動作重復。
他的眼睛是緊閉著的,但刑岳注意到,他薄薄的眼皮之下,眼球正在以極高的頻率不規則轉動。
那是人在做夢時正常的生理反應。
可不知為何,刑岳總覺得,或許眼皮之下,可能還隱藏著別的東西。
這個念頭讓他不寒而栗。
就在商販一次次面對墻壁沉思時,另一個身影出現在街角。
那是一個穿著體面的年輕女人,同樣閉著眼,身繞微光。
她四肢著地,如同野獸般爬行,但速度卻奇快。
脖頸以一種不可能的角度昂起著,漆黑的頭發拖在地上。
女人經過那商販身邊時,兩者沒有任何交流,卻仿佛遵循著某種無形的軌跡,交錯而過,沒有發生絲毫碰撞。
商販數次從巷口經過,每一次都讓刑岳的心臟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反觀他身邊的這群小乞丐。
他們雖然也緊張地屏住呼吸,緊緊縮在陰影里,但眼神中更多的是一種習以為常。
等到那商販的身影終于消失在街道的另一頭,刑岳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這時他才發現,自己剛才無意識間,把手臂掐得一片青紫。
為何連瀾濤城里也會發生這種怪事?
刑岳甚至絲毫感覺不到尋常妖魔作亂時的妖邪之氣。
難道也和城主有關?
那位他曾經遠遠仰望過,執掌一城的強者。
刑岳思考時,一只小手扯了扯他的衣袖。
九兒仰著頭看他,小聲說:“別太緊張,躲在這里就沒事的,他們發現不了我們。”
刑岳壓下心中疑慮,低聲問:“你就這么確定,那些夢游的人不會進來?”
不等九兒回答,旁邊的二丫就搶著說,語氣里帶著點小驕傲。
“那當然,九兒哥晚上一直帶我們躲在這里的,他躲貓貓可厲害啦,是躲貓貓高手!
“只要我們藏好了,白天那些玄水衛發現不了我們,晚上這些夢游的怪人也從來不會進來。”
小女孩的話帶著天真,刑岳聽了,只當是孩子們運氣好,或者這條巷道確實比較隱蔽,并未深思。
九兒也點點頭,對刑岳道:“你就安心待在這里吧,等到天亮了,他們就會醒的,那時候就能出去了。”
“醒?”刑岳捕捉到這個詞,追問道,“什么意思?”
九兒一臉奇怪地看著他,仿佛他在問一個顯而易見的問題:“睡醒了,不就該醒了嗎?他們現在是在夢游啊,當然不算醒著。”
刑岳一時語塞,竟不知該如何反駁。
“但……但那還是正常人能有的形態嗎?都變成這個鬼樣子了,還能醒?”
“能啊。”九兒說:“你別看那個大叔晚上這么怪,他白天挺正常的,也挺好心的。”
九兒想了想,又說道:“我覺得,這應該就是一種會夢游的怪病吧。”
“也還好,就是晚上出來亂逛,也不會亂走,只在外城區這一片游蕩,頂多就傳染性挺強的,碰到就會一起夢游。”
他掰著手指頭數,“最近瀾濤城里的怪病可多了,夢游算一個,還有個人面瘡的怪病。”
“那個就恐怖多了,也會傳染,身上會長出好像人臉的膿瘡,不僅全身潰爛,還會侵蝕靈力,特別嚇人!”
“還好有心愿堂的大人們,他們有治病的辦法。”
刑岳靠著墻壁,靜靜聽著九兒的話,心里一片迷茫。
晚上城備相對松懈,確實是最好的出城時機。
可如今外城區遍布著夢游者,他們數量似乎不少,個別行動也十分敏捷,一旦沾上就會被傳染。
他沒有把握能在不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下,安全穿過大半個外城區抵達城墻。
白天?
白天更不行,城防比夜晚嚴密數倍。
據他所知,現在的瀾濤城幾乎是許進不許出,如同一座巨大的圍城。
他一個逃獄的囚犯,白天出現在街上,無異于自投羅網。
一時間,刑岳竟覺得自己無處可去,進退兩難。
二丫補充道:“哦對了,心愿堂也是那個好心商販叔叔告訴我們的,心愿堂的大人們治好了九兒哥,還給了我們神丹!”
“可惜商販叔叔自己沒去排隊,他好像不知道自己生病了。”
“我們白天告訴過他,但他并不相信,還趕我們走,大家好像都不知道自己晚上會生病。”
二丫滿臉不解,是真心實意為她認為的好心叔叔感到可惜。
心愿堂?
刑岳感覺自己腦子有點不夠用了。
他才離開瀾濤城多久?
怎么記憶中那座雖然壓抑但至少秩序尚存的郡府,變得如此光怪陸離,怪事層出不窮?
“心愿堂?那是什么地方?”刑岳問道。
九兒立刻用一副“你居然連這都不知道?真是鄉巴佬進城”的眼神看著他,解釋道。
“就是外城區新來的幾位很好心的大人開的呀,他們救苦救難,可厲害了!”
他指了指某個方向,“要說晚上外城區還有什么安全地方,大概也就只有心愿堂那條街了。”
“那些夢游者,好像都繞著那里走,從來不敢靠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