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月子那日,沈紫影特意選了件海棠紅的褙子,領口繡著纏枝蓮紋,襯得她肌膚瑩白,眉眼間的倦意被養得干干凈凈,反倒添了幾分初為人母的柔和韻致。
發髻梳得一絲不茍,簪上魏逸晨新送的赤金點翠步搖,走動時流蘇輕晃,映著她眼底的期待,整個人像被春光浸過一般,容光煥發。
“夫人,馬車備好了。”丫鬟扶著她走到門口,見她頻頻望向宮門方向,忍不住笑道,“小公子在宮里被照顧得妥帖,您放寬心便是。”
沈紫影點點頭,指尖卻下意識絞著帕子。
這一個月來,魏逸晨每日下朝都會細細講些孩子的趣事——說他昨夜鬧了半宿,非得含著手指才肯睡;說他今日被奶嬤嬤逗笑,小嘴巴咧得像只小元寶。
可聽得再多,也抵不過親眼見一面的念想。
馬車轱轆碾過青石板路,一路暢通無阻地進了宮。
如今魏逸晨是攝政王,她作為王妃,宮里的侍衛見了令牌便恭敬放行,連通報都省了。
到了皇帝特意為趙安準備的暖閣外,就聽見里面傳來細碎的嬰兒啼哭,不像哭鬧,倒像是撒嬌的哼唧。
沈紫影的心一下子揪緊,放輕腳步走進去。
乳母正抱著孩子哄著,見她進來連忙行禮:“王妃萬安。”
沈紫影擺擺手,目光早已黏在那小小的襁褓上。
乳母將孩子遞過來,她小心翼翼地接過,只覺得懷里軟乎乎的一團,比出生時胖了不少,小臉蛋白白嫩嫩的,像剝了殼的雞蛋,睫毛又長又密,閉著眼時像兩把小扇子。
鼻尖小巧,嘴唇紅嘟嘟的,正砸吧著小嘴,像是在做什么美夢。
“這才一個月,就長這么好了。”沈紫影的聲音放得極輕,指尖輕輕碰了碰孩子的臉頰,溫熱的觸感讓她眼眶一熱,“他……聽話嗎?”
“小公子乖著呢,就是餓了會鬧兩聲,吃飽了便自己玩小手。”乳母笑著回話,“陛下每日都要來瞧半個時辰,抱著就不肯撒手。”
沈紫影低頭看著懷里的孩子,忽然感覺手指被他攥住了——那小拳頭軟軟的,指甲蓋粉粉嫩嫩,攥得卻很有力。她心頭一暖,低頭在他額頭上印下一個輕柔的吻。
“娘來接你回家了。”她輕聲說,聲音里帶著哽咽。
正說著,門外傳來腳步聲,魏逸晨一身朝服走進來,見她抱著孩子,眼底瞬間漾起笑意:“剛散朝就聽說你來了,果然在這兒。”
他走過來,伸手替她攏了攏被風吹亂的鬢發,目光落在孩子臉上時,滿是溫柔:“瞧這小胖樣,比昨日又沉了點。”
沈紫影抬頭看他,想起如今的身份,臉頰微微發燙,卻還是輕聲問:“陛下今日……會放他回去嗎?”
“父皇說,讓咱們搬進宮里住。”魏逸晨的指尖輕輕蹭過孩子柔軟的胎發,聲音放得很輕,“暖閣旁邊的延年殿已經收拾出來了,離著近,他看孩子方便,咱們也不用來回跑了。”
沈紫影抱著孩子的手緊了緊,心里雖有不舍——那座丞相府里藏著他們最初的安穩,可轉念想到皇帝對這孩子的珍視,終究還是點了點頭:“也好,省得你每日兩頭跑。”
魏逸晨知道她的心思,握住她沒抱孩子的那只手:“委屈你了。等過些日子,咱們再把延年殿好好布置布置,添些你喜歡的花草,跟家里一樣。”
搬家的事辦得極快。魏逸晨調了御前侍衛幫忙,府里的東西——從沈紫影繡了一半的帕子,到廊下那盆她親手栽的蘭草,都被仔細打包,裝了滿滿十輛馬車,浩浩蕩蕩往皇宮進發。
延年殿果然雅致,庭院里種著兩株合歡樹,正開得熱鬧,風一吹,粉白色的花穗落了滿地。沈紫影看著下人將東西一一歸位,熟悉的物件擺進陌生的殿宇,倒也慢慢生出些歸屬感。
自他們搬進來,皇帝幾乎成了延年殿的常客。每日下朝,他都不回御書房,徑直往這邊來,一進門就問:“安安呢?”
乳母將孩子抱過來,他便接過,坐在廊下的藤椅上,一逗就是半個時辰。
看孩子啃手指,他會笑;看孩子打哈欠,他也會笑,渾濁的眼睛里難得有了光彩,連咳嗽都似乎輕了些。
“這孩子眉眼,像極了他祖母。”皇帝抱著趙安,指腹輕輕劃過孩子的眉眼,聲音里帶著懷念,“當年她也愛坐在這廊下曬太陽,……”
沈紫影和魏逸晨靜靜聽著,誰也不插話。他們都明白,皇帝是在借著孩子,懷念那位叫蘇婉的女子。
到了晚飯時分,御膳房會將晚膳設在延年殿,皇帝拉著魏逸晨討論些朝堂事,目光卻總落在咿呀學語的孩子身上。有時吃到一半,他把堆積的奏章都推給魏逸晨:“這些以后你批吧,朕乏了。”
魏逸晨接過奏章時,總能瞥見他鬢邊又添了些白發,咳嗽時帕子上的痕跡也越來越深。
夜里,沈紫影靠在魏逸晨懷里,聽著殿外巡夜侍衛的腳步聲,輕聲道:“陛下他……怕是撐不了太久了。”
魏逸晨沉默著點頭,伸手將她摟得更緊:“他心里清楚。只是想多看看安安,多看一天是一天。”
窗外的月光透過窗欞照進來,落在搖籃里熟睡的孩子臉上。那小小的嬰孩還不知道,自己承載著兩代人的牽掛與期盼。沈紫影輕輕嘆了口氣,只希望這位老人能在最后的日子里,多享些天倫之樂。
日子就這樣不緊不慢地過著,皇帝每日來延年殿報到,魏逸晨處理政務之余便陪著妻兒,沈紫影則守著孩子,將殿宇打理得溫馨如家。合歡花謝了又開,趙安漸漸能坐穩了,會對著人咯咯笑,伸手去抓皇帝的胡須,惹得老人笑罵著“小搗蛋”,眼里的暖意卻濃得化不開。
魏逸晨把持朝政的日子愈發得心應手。從前需再三請示的政務,如今皇帝只淡淡一句“你定便是”,那些堆積如山的奏章,幾乎全由他批紅決斷。朝臣們起初還有些揣測,可見他賞罰分明,處事穩妥,連邊境軍務都打理得井井有條,漸漸也都安了心,只認攝政王的號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