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不甚明朗,漆漆暗暗地照在院子里。原本薛妙所處的位置,此刻卻是一口老井。黑黝黝的苔蘚掛在剝落的斷磚上,一棵枯柳斜在井邊。
一個白凈瘦削的男子拖著一個女人從屋內(nèi)出來,他看了一眼林瑤,兀自垂眼走到到井旁,將女子往井沿一扔。
此時林瑤才看清那女子的臉。整張臉滿是抓痕,皮肉外翻,慘不忍睹!那女子張著嘴似在叫喚,卻只能發(fā)出“嗚嗚”聲,手足俱被砍斷,拱動著身子,驚恐地看著他。
那男子面無表情地?fù)炱鸬厣系氖u,一下又一下重重地朝她身上砸去……
他抬頭朝林瑤詭異一笑。
血肉濺在他臉上,說不出的猙獰恐怖。
那男子緩緩起身,忽的閃到她面前,舉起石磚——
“區(qū)區(qū)幻妖,也敢猖狂——”隨著一聲清冷的男聲響起,林瑤渾身一激靈,恢復(fù)了神智,眼前哪還有什么民宅和枯井,分明是中了幻術(shù)!
林瑤又氣又后怕,沒想到這幻妖竟能看穿她的心思,在自己找到它的一瞬間制造幻境將自己困在里面,若非這聲音來得及時,只怕此時自己也如那幻境中的女子一般,已是一灘爛泥!
那男子迅速解下背上的木琴,一個翻轉(zhuǎn),穩(wěn)穩(wěn)在空中彈出幾個泠泠之音,隨著琴音響起,一團(tuán)紅火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
眾人驚叫著連連避開。
男子叩弦急急顫顫,一道道法力隨著琴聲朝著那團(tuán)紅火凌厲地?fù)羧ァ?/p>
那紅火見勢不妙,飛快逃竄而去。
“想走?做夢——”人群中突然冒出另一個男子,緊追而去。
那先前彈琴的男子收了琴,望著追出去的師兄,扶額搖了搖頭。
林瑤這才看清了他的樣貌。只見這男子年約二十,濃密修長的眉,略上揚(yáng)的眼,高而直的鼻,厚薄適中的唇,配上這鶴立雞群的欣長身姿,真真是脫俗的仙人之姿。只不過,這一頭凌亂的短發(fā),再配以一根水藍(lán)色的抹額,讓人覺著有些別具一格……
“小圓子,拿藥。”他沖身后的小少年說道。
那小少年早已將藥取出,此時聽到師兄吩咐,立時走到薛妙跟前,交到她身邊的丫鬟手上。
“這藥能祛妖毒,請快快服下。”小少年怕薛妙不肯吃,又忙解釋,“我們是玉京閣的學(xué)子,這是我三師兄宴無憂。”
玉京閣?舟天師?那可是捉妖司的司主!只不過到了如今的盛朝,妖的蹤跡稀少,捉妖司也關(guān)門了。
薛妙已經(jīng)疼得快要昏死過去,也顧不了那么多,混混沌沌奪過藥丸,趕緊吞了下去。
林瑤忽然轉(zhuǎn)頭看向賀婉茵:“賀小姐也吃一顆吧。”
眾人皆疑惑地看著她。
賀婉茵嗤笑一聲:“你莫不是嚇壞了腦子?我又沒被那妖物抓傷,吃什么藥!”
不料宴無憂也嗤笑一聲,盯著賀婉茵:“是該吃。”
說著,抓起她的手腕用力一捏——
眾人皆一驚!
不料那原本嬌滴滴的賀婉茵霎時面部扭曲,整張臉猙獰地抽動著,不消片刻,從她身體里閃出一個高挑的男子,正是幻境中那個白凈高挑的男子!
而真正的賀婉茵正微張著嘴,神色怔怔淚流不止,顯然是被這妖物困在幻境中了。
“有意思。”幻妖輕蔑一笑,“不如我們來做個游戲,你若是能從這里出去,我就告訴你,你那個師兄在哪里。”
話音剛落,眾人眼前忽的一黑,置身于一座宅子里。正是先前林瑤幻境中的那座宅子!
眾人見那男子站在血跡斑斑的枯井前,陰惻惻地看著自己,嚇得驚叫連連,有人小聲道:“法師,收妖的事就交給你了,我們?nèi)シ孔永锒愣惆伞!?/p>
其余人一聽,連連點(diǎn)頭,不等宴無憂回應(yīng),一窩蜂沖進(jìn)了屋子里。
林瑤不由皺起了眉頭。
“表姐,表哥。”她試著叫住他們,可兩人卻充耳不聞,直往屋里去。
林瑤的眉頭擰得更緊了。
宴無憂朝她聳了聳肩,兩手一攤:沒轍!
果然,只聽“砰”的一聲,房門自動關(guān)上,井邊的男子也消失了——
“咯咯咯……”燈影熄滅,陰惻惻的女聲在屋內(nèi)響起。
“有鬼啊——”
“法師,救命——”
“那男妖不是在外面嗎?怎么又來一個女鬼!”
靠近門口的人又是推又是撞,這門就如澆了黃泥一般,怎么都打不開。
林瑤和宴無憂凝神運(yùn)氣,一道道掌風(fēng)向房門打去,這門紋絲不動!
“先吃誰呢——”那女妖故意拖長了聲音。
眾人嚇得大氣都不敢出,生怕女妖找上自己,屋內(nèi)霎時一片靜謐。
一息之后,女妖魅笑:“就選你吧!”
“啊——”血水濺在窗戶紙上,滴滴答答——
不少人被嚇得昏死過去。其余人瘋了似的往門上撞。
忽的耳后一絲冰冰涼涼的氣息傳來,“輪到你了——”
林瑤一咬牙,握緊拳頭,掄起手臂——重重朝心口捶去:桃桃,速來助我!
掌心瞬間滾燙,一股強(qiáng)大的法力隨著瑩瑩紫光匯聚到手上,凝成一團(tuán)淡淡的紫火興奮地跳動著,噴薄欲出!
“都是假的——”林瑤大喊一聲,孤注一擲往枯井打去——
剎那間,耳邊幾聲嗡鳴,如溺水之人剛上岸一般,沉痛、窒息。
“可算是出來了,差點(diǎn)害死小爺。”
“老三你是沒見到,那團(tuán)頭發(fā)有多惡心……”赫連明澈說著干嘔起來。
“瑤瑤——”紀(jì)時筠急得都快哭了。
林瑤此時才終于緩過勁,重重咳嗽了幾聲,擺手道:“無礙。”她環(huán)視了一圈,還是先前的月老廟,眾人也并無異樣,遂問道:“薛妙呢?”
紀(jì)時筠指了指不遠(yuǎn)處的柳樹:“在那坐著呢。方才不知被誰沖撞了,扭傷了腳。”
林瑤順著她的方向看去,果然見薛妙怒氣沖沖地坐在石凳上,嘴一張一合不知在說些什么,那張臉,卻分明是完好無損的!
怎么會?
“瑤瑤,方才這幾位法師說你中了邪……”
聞言,林瑤抬頭看向宴無憂,有些困惑,“我聽到你的琴聲,不是已經(jīng)沖破幻境了嗎?”
赫連明澈搖了搖頭:“非也。我們幾人路過這里,見你目光呆滯,任憑這位小姐如何叫喊都毫無反應(yīng),才發(fā)現(xiàn)是中了幻術(shù)。”
小圓子點(diǎn)點(diǎn)頭:“我們師兄弟三人協(xié)力進(jìn)入了你的幻境中,三師兄以琴聲引你出陣。”
“可惜你定力不夠,才剛出幻境,又強(qiáng)行將我們幾個拖了進(jìn)來。”宴無憂扶額搖了搖頭,又道,“若非小圓子是純陽命格,就得跟老二似的追著一團(tuán)頭發(fā)滿街跑了……”
“原來如此,是我大意了。”林瑤終于明白過來,從那一聲尖叫開始,她就掉進(jìn)了無盡的幻境中,直到最后關(guān)頭,她覺察出表哥表姐的異樣,才幡然醒悟!
“還不算太笨,說說,你是怎么看出那個賀小姐有問題的?”宴無憂雙手抱胸,饒有興致地等她回答。
“這并不難。”林瑤回憶著,“第一個幻境中,妖物誤導(dǎo)我,讓我以為作惡的是一個男子。可他拿著石磚的手,分明是一個嬌小玲瓏的女子才是。第二個幻境中,賀婉茵太鎮(zhèn)定了。”
“對對對,我當(dāng)時也納悶,怎么一個身量如此修長的男子,會有一雙那么小的手!”小圓子邊說邊撓頭。
宴無憂略點(diǎn)了點(diǎn)頭,又問:“第三個幻境你是何如勘破的?”
“這就更簡單了,表哥表姐怎么會丟下我顧自逃去?”林瑤淺淺一笑,湊到他跟前,“還想向法師請教,我若是勘不破,你意欲何為?”
“簡單。”宴無憂嘴角一勾,轉(zhuǎn)頭盯著小圓子。
小圓子心一橫,一口咬破食指,將血印在林瑤額前——
林瑤:糟糕!著了這個臭捉妖師的道了……
宴無憂:誒,怎么一點(diǎn)反應(yīng)都沒有?她身上的氣息明明不對勁啊……
小圓子:疼……
林瑤已經(jīng)明了,這宴無憂是沖桃桃來的,趁手心余熱還在,當(dāng)下傳音:有人打上了你的主意,機(jī)警點(diǎn)!
桃屋:要捶那么狠嗎?
幾人各懷心思面面相覷,氣氛略微有些僵滯……
紀(jì)時筠聽得云里霧里:“法師,你們在說些什么啊?”
“簡單說,就是你表妹中了邪,小圓子這純陽血能辟邪。”宴無憂輕咳了一聲,繼續(xù)道,“另外,那妖物現(xiàn)下不知所蹤,很可能再找上她。”
赫連明澈和小園子紛紛點(diǎn)頭。
“那該如何是好?”紀(jì)時筠憂心忡忡。
“化被動為主動!”林瑤開口道,“與其等它來找我,不如法師們先去找到它!”
宴無憂托著下巴露出贊許的神色。
未等紀(jì)時筠反應(yīng)過來,林瑤又問:“表姐,你知道這宜都內(nèi),哪家有枯井?”
“枯井?”紀(jì)時筠眉頭微蹙,思索一番之后,“宜都靠水,很少有人家挖井。高門大戶更是忌諱氣運(yùn)外泄。不過,確有例外——賀家!”
接著,紀(jì)時筠將賀家的來龍去脈講了一遭……
賀家祖上是風(fēng)水相術(shù)師,許是窺探天機(jī),遭了天譴,賀家子嗣單薄,為了給子孫積福,現(xiàn)任家主賀章便下海經(jīng)商了。
賀家與紀(jì)家都是靠海吃飯的商戶,兩家之間自然走得也較近。
十年前,賀章的夫人林氏因病過世,年僅七歲的賀婉茵總是郁郁寡歡,常常生病,因著同歲,兩家又走得較近,紀(jì)時筠便常常去賀家看望她。
有一回,兩家兄妹四人在院子里捉迷藏,輪到紀(jì)家兄妹躲藏時,兩人無意中走到了一處落了鎖的院子前,一時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