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府。
銅鏡里,映出一張頗為狼狽的臉。
“草......”
錢少游摸了摸臉,已經高高腫起。
兄長那副恨不得殺了自己的眼神,還有那句警告,在他腦子里盤旋了一宿。
可他越想越氣。
他錢少游,堂堂錢家二公子,在這涼州府,什么時候受過這等委屈?
不就是個女人么?
雖然是什么鎮魔司的郎將...還斬了頭畜生......
可說到底,不還是個女人?!
還有他那個好大哥,錢伯庸!
不幫著自家兄弟也就罷了,還反過來教訓自己?說什么鎮魔司,說什么郎將......
不讓我惦記?
我偏要惦記!
他越想,心里的那股邪火便燒得越旺。
最初那點子驚鴻一瞥的愛慕,早已被屈辱和不甘扭曲成了另一副模樣。
他煩悶地一拳砸在桌上,震得茶杯叮當作響。
不行,這股氣,憋在心里,遲早得憋出病來。
他理了理有些凌亂的衣衫,推門而出,徑直朝著府外走去。
穿過幾條街巷,他刻意避開了那些平日里狐朋狗友聚集的酒樓楚館,一路向西,腳步越來越快。
最終,在城西一處偏僻的角落里,他停在了一座毫不起眼的寺廟前。
這廟,是他的一處清凈地。
錢家信佛,是受了老夫人的影響。
錢少游自小頑劣,沒少被他娘拎著耳朵,去各個寺廟里聽經。
說是能靜心,可他哪里是能靜得下心的人。
倒是偶然間,跟這廟里的住持,混得極熟。
這里的胖大和尚,法號慧圓,說話又好聽,三言兩語,總能說到他心坎里去。
故而每當心情郁悶,或是跟家里置了氣,他便會來此地,尋這和尚開解開解。
錢少游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亂的衣袍,上前叩了叩門。
吱呀——
門從內打開,一個挺著大肚子的胖大和尚,滿臉堆笑地探出頭來。
“哎呦,二公子,今兒個是什么風把您給吹來了?”慧圓一見是他,臉上的笑意更濃了,“快請進,快請進。”
他將錢少游迎了進來,眼尖地瞧見了他臉上的紅腫,故作驚訝道:“二公子,您這是......”
錢少游一揮手,沒好氣道:“別提了,晦氣!”
“得得得,不提。”
慧圓連忙將門關上,哈著腰,引著他往院里走,“看您這臉色,定是又遇上什么煩心事了,來,與貧僧說說,這世間之事,就沒有一個緣字解不開的結。”
錢少游跟著慧圓往里走著。
可走了一陣,忽然皺起眉頭,有些納悶。
往日里,這廟雖小,香客不多,可總有幾個僧人在院中掃地、念經。
今日卻是連個人影都瞧不見。
“慧圓,你這破廟今日怎的這般清凈?連個念經的蟲子叫喚都聽不見。”
慧圓聞言,連忙將一根手指豎在嘴邊,壓低了聲音。
“噓——二公子,小聲些,今日廟里來了貴客,正在禪房靜修,莫要驚擾了貴人清凈。”
“貴客?”
錢少游嗤笑一聲,一臉不屑,“能有多貴?難不成是皇帝老兒來了?”
慧圓只是哈著腰,神秘地笑了笑,不再多言。
錢少游也懶得多問。
二人一前一后,進了慧圓平日里會客的禪房。
房內陳設簡單,一張矮桌,兩個蒲團,一尊半舊不新的佛像。
“二公子,坐。”
慧圓笑瞇瞇地替他倒了杯粗茶,“您瞧您,這臉上的火氣,都快把貧僧這廟給點著了。”
錢少股一屁股坐在蒲團上,端起茶杯一飲而盡,將那杯子重重往桌上一頓。
“別提了!還不是為了個女人!”
“哦?二公子這般人中龍鳳,竟也有為情所困之時?”
“情?”
錢少游冷笑一聲,“算個屁的情!那娘們,油鹽不進!我那好大哥,還為了她,動手打我!”
他越說越氣,將先前在府中的憋屈,一股腦地全倒了出來。
“......我告訴你們,那姓姜的女人,我早晚要讓她跪在我面前求我!”
姜月初?
慧圓心中咯噔一下。
真他娘的巧了。
怎么最近一個兩個,都和這女人扯上關系了?
不僅戒律院的首座是為了她而來,眼前這個不學無術的二世祖,也是為了她神魂顛倒?
這女人,是狐貍精轉世不成?
他心中納悶,臉上卻不敢顯露分毫,連忙換上了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
“原來是姜郎將......”
慧圓捻了捻自己那并不存在的佛珠,搖頭晃腦道:“貧僧也曾聽聞,此女有傾城之貌,又有通天之能,如天上謫仙,凡人見之,心生愛慕,乃是人之常情。”
“況且,二公子您風流倜儻,乃是人中龍鳳,像你這般人物,合該配得此女......”
錢少游被慧圓這么一通吹捧,心里的那股邪火倒是消散了不少。
“行了行了。”
他擺了擺手,站起身,伸了個懶腰。
“我先去上個茅房。”
說罷,他便推門而出。
慧圓長長地松了口氣,正要端起茶杯潤潤嗓子。
一道枯槁的身影,不知何時,已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對面。
慧圓手一抖,茶水灑了一身,也顧不得擦,連忙起身,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禮。
“首......首座。”
老僧沒有看他,只是靜靜地看著錢少游離去的背影。
“此人是誰?”
慧圓嚇得一個激靈,冷汗瞬間便從額角滑了下來。
他不敢有半分隱瞞,連忙低聲道:
“回首座,此人乃是城中富戶錢家二公子,錢少游,與本寺......有些香火情。”
“哦......方才,他都說了些什么?”
慧圓哪敢隱瞞,只得一五一十地復述了一遍。
“......便是如此,那錢二公子,對鎮魔司那位姜郎將,心生了些執念,又被他兄長教訓,心中郁結,這才來這里,發發牢騷......”
慧圓說得小心翼翼,可他越說,卻發現對方的眼睛,竟是越聽越亮。
待到慧圓說完,他竟是緩緩走到那蒲團前,盤膝坐下。
“阿彌陀佛。”
“萬法緣生,皆系緣分,此子與那女施主既有因果糾纏,又與我佛門有此香火之情,我佛慈悲,豈能坐視不理?”
他捻動著佛珠,緩緩道:“他心中既有魔障,貧僧便出手,幫他了卻這樁心事,渡他回頭,亦算一樁功德。”
“啊?”
慧圓徹底懵了。
您老人家是什么身份?
寶剎寺戒律院首座,成丹境的大能!
犯得著去管一個紈绔子弟的破事?
他腦子里一團漿糊,正想說些什么。
恰逢此刻,錢少游罵罵咧咧地從外頭走了回來。
“他娘的,你這破茅房比官廁還臭......”
他一進門,便瞧見屋里多了個枯瘦老僧,正盤腿坐在那,動作一頓。
“這是?”
慧圓一個激靈,連忙上前,恭恭敬敬地介紹道:“二公子,這位便是我方才與您提起的貴客。”
他深吸一口氣,聲音里滿是敬畏。
“寶剎寺,戒律院首座,忘塵大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