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州府又下了場暴雨。
雨絲細密,帶著熱氣,將整座府城籠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濕氣里。
姜月初撐著不知從何人那順來的傘,踩著濕漉漉的青石板路,回到了靖妖坊。
推開自己那方小院的木門,一股潮濕的霉味混雜著灰塵的氣息,撲面而來。
院里石桌上落了薄薄一層灰,幾片被雨打濕的落葉,孤零零地貼在上面。
堂屋的門窗緊閉,可推開門,桌椅板凳上,依舊是肉眼可見的塵埃。
她皺了皺眉。
成丹成丹,成丹有個屁用!
到頭來,還不是得自己打掃衛生?!
姜月初默默在心里吐槽了一句,挽起袖子,找了塊抹布,沾了水,開始擦拭桌椅。
倒也不是沒想過找個丫鬟仆役。
可終究還是覺得不妥。
自己身上秘密太多,院里多出個外人,總歸是不方便。
什么?
她是因為沒錢?
那都是老黃歷了。
自打從合川縣回來,她姜月初,如今也是妥妥的小富婆一枚。
兜里那兩千兩銀票,足以讓她在涼州府這地界,買上幾座小院,都綽綽有余。
濕漉漉的抹布劃過蒙塵的桌面,留下一道深色的水痕。
姜月初擦得很認真,每一個角落,每一處縫隙,都未曾放過。
將整個屋子都拾掇干凈,天色也漸漸暗了下來。
點上一盞油燈,豆大的火光在微風中搖曳。
雨聲淅瀝,敲打著屋檐與芭蕉。
姜月初換了身干凈的衣物,坐在門檻上,看著院中被雨水沖刷得愈發青翠的石階,聽著雨,有些出神。
這般安寧,倒是久違了。
“......”
砰砰砰——
突兀的敲門聲,打破了滿院的寧靜。
院外,一個陌生的聲音隔著雨幕傳來。
“請問......可是姜校尉家?”
草!
姜月初臉上的愜意,瞬間蕩然無存。
她咬了咬牙,不情不愿地從門檻上站起身,走到院門口,一把拉開了門栓。
門外,一個身著鎮魔司制式黑衣的男子,正舉著傘,恭恭敬敬地站在雨里。
見到姜月初,他連忙躬身。
“姜校尉,徐大人有請,讓您去一趟司里。”
姜月初倚著門框,眉頭一挑。
“徐大人?”
自己這剛從玉門關回來,不過才歇了幾個時辰的功夫,又喊自己過去?
真把我姜月初當牛馬不成?!
這小子,最好真有什么事嗷。
...
鎮魔司都司府。
姜月初跟著那名鎮魔衛,一路穿過回廊。
“大人,姜校尉到了。”
“進來吧。”
堂內,傳來徐長風清冷的聲音。
聞言,姜月初自顧自地邁步而入。
徐長風正伏在案上,批閱著什么公文,頭也未抬。
姜月初走到案前數步,站定。
“徐大人。”
徐長風緩緩放下手中的筆,抬起頭,神色復雜地看著眼前的少女。
他至今還記得,就在幾個時辰前,魏合召集了所有偏將,宣布一個消息。
一個讓他直到現在,都覺得荒謬無比的消息。
姜月初,踏入成丹了。
他甚至覺得是魏合在說笑。
可當眼前的少女就這么俏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身上那股若有若無,卻又與天地隱隱相合的氣息,無一不在證明——
這是真的......
可...
想他徐長風自幼天賦出眾,十五歲入聞弦,二十一入鳴骨。
如今二十有五,也才將將摸到那半步成丹的門檻。
就這般履歷,放眼整個大唐,也足以讓無數同輩望塵莫及!
可她呢?!
十七?還是十八?
成丹!
呵。
徐長風忽然覺得,活得忒沒意思。
“徐大人?”
姜月初看著眼前發呆的男人,面色古怪。
這小子喊自己來,也不說話,就這么干看著,做甚?
難不成......
念及此,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
就在姜月初胡思亂想之際,徐長風開口。
他像是從某種紛亂的思緒中掙脫出來,眼中閃過一絲自嘲。
“莫再叫我大人了。”
“嗯?”
姜月初一愣。
什么意思?
徐長風沒有解釋,只是從案上抽出一紙早已擬好的文書,推了過來。
“你如今已是成丹,更是獨自斬殺了一頭成丹大妖,若是還屈居于一個七品校尉之職,傳出去,豈不是要讓我鎮魔司,被天下人笑話。”
“今日魏大人一回都司,便召集我等,商議了你的去留。”
姜月初拿起那份文書。
借著燈火,一目十行地掃過。
【......擢升玄字營校尉姜月初,為從六品鎮魔郎將......】
嚯。
姜月初挑了挑眉,倒是沒想到,魏合還挺大方。
她還以為,先前在玉門關,對方回答了自己那個關于父親案子的問題,便算是抵了這次的功勞。
沒想到,官還是照升。
不過......
就算是郎將,品級也依舊在徐長風這個偏將之下。
那他方才那話,又是什么意思?
似乎是看出了姜月初的疑惑,徐長風靠在椅背上,十指交叉,淡淡道:“除去升任郎將一職,魏大人還有另一個打算。”
“將你,調離玄字營。”
姜月初眉頭一皺,“那我去哪?”
徐長風抬起眼,清冷的眸子,在搖曳的燈火下,顯得格外深邃。
他緩緩吐出三個字。
“天字營。”
...
翌日,清晨。
雨過天晴,空氣里滿是清新。
姜月初起了個大早,直奔司里的庫房。
還是那間熟悉的屋子,還是那個獨眼的老頭。
聽到腳步聲,他懶洋洋地掀了掀眼皮。
“嗯?又是你這女娃娃。”
老頭坐直了些,臉上帶著幾分疑惑,“這才消停幾天,又來作甚?”
姜月初沒說話,只是從懷里掏出一份嶄新的文書,遞了過去。
看到這般動作。
老頭心中咯噔一下。
荒謬的念頭油然而生。
莫非......
接過文書,顫顫巍巍地展開。
“......”
下一秒,獨眼瞪得溜圓,眼珠子幾乎要從那滿是褶子的眼眶里蹦出來!
不是?
搞雞毛啊?!
六品郎將?!
他娘的,十來天前,這女娃來領升官錢的時候,不才剛剛升到八品隊正?
這才幾天功夫?!
老頭放下文書,舌頭都快捋不直了,顫抖道:“你你你你你你...你可知...偽造司內文書,該當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