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罷。
他也不等姜月初回話,轉身便走,腳步匆匆,頗有幾分落荒而逃的狼狽。
魏合與徐長風見狀,也是連忙向姜月初與那老道行了一禮,緊隨其后。
不多時。
便只剩下一老一少,兩道身影。
游塵子手挽拂塵,立于風中,衣袂飄飄,神色淡然。
他活了數百載,這雙招子早已煉得火眼金睛。
既然這丫頭支走了旁人,獨獨留他在場。
那定然是有事相求,或是......
有什么東西,要拿出來讓他這老骨頭掌掌眼。
待到四周徹底沒了動靜。
姜月初這才轉過身。
也不繞彎子。
心念一動。
紅唇輕啟。
一條長約七尺,色如烈火的紅綾,自她口中噴吐而出,落在掌心。
只是此刻。
這原本應當靈韻非凡的寶具,卻是黯淡無光。
綾身之上,更是布滿了大大小小的裂痕,好似那被蟲蛀了的破布,處處透著一股子頹敗之氣。
正是那乾坤妖王臨死前祭出的寶具。
先前在蜃樓空間之內。
這畜生欲用此物束縛姜月初,卻被她那一身蠻力,不管不顧地強行掙脫。
這般暴力的破解之法。
固然是爽利。
但這寶具,也是遭了殃。
游塵子定睛一瞧,花白的眉毛頓時一挑。
“這是......”
老道上前一步,兩根手指捻起那紅綾的一角,細細端詳。
片刻后。
他眼中閃過一絲訝異。
“倒是沒想到,還能見到一件道兵的仿品。”
“道兵?”
“正是。”
游塵子也不賣關子,徐徐道來。
“傳說之中,有上古大能,以大神通截取天地規則,熔煉于器物之中。”
“器成之時,便自成一方天地,蘊含大道法則。”
“此等器物,便被稱之為——道兵。”
說到這。
游塵子話鋒一轉,嘆了口氣。
“當然,這也僅僅是傳說罷了,那等歲月太過久遠,真假難辨,不過這妖物手中的紅綾,確是仿照那傳說中的樣式煉制的。”
老道雙手一攤,將那紅綾展開。
只見那斷裂處,絲線晶瑩,隱隱有流光閃爍。
“用料倒是不俗,單論這材質,確實稱得上是天材地寶。”
“只是......”
游塵子搖了搖頭,臉上露出惋惜。
“這妖族雖得天獨厚,肉身強橫,但這煉器的手藝,比起我人族,卻是差了十萬八千里。”
“空有其表,未得其神。”
老道將紅綾遞還給姜月初。
語氣頗為惋惜。
“若是完好無損,倒也算得上一件不錯的寶具,用來困敵束縛,頗有奇效。”
“可如今......”
“經絡盡斷,靈韻已失。”
“想要修復,這代價......怕是比重新煉制一件,還要昂貴得多。”
“食之無味,棄之可惜啊。”
姜月初接過那團破布。
并未有什么失望之色。
心中反倒是暗暗點頭。
確實。
方才在蜃樓空間之內。
那乾坤妖王將此物吹得天花亂墜。
可結果自己僅僅是憑借著肉身蠻力,稍一掙扎,這玩意兒便成了這般模樣。
能被蠻力崩斷的貨色。
能是什么好東西?
之所以拿出來給這老道掌眼。
也不過是秉著撿漏的心思,怕這錯過什么罷了。
如今既有了定論。
姜月初也不再糾結,也沒有丟掉。
雖說是個殘次品,但這材質倒是實打實的天材地寶。
留著日后哪怕是用來縫補衣裳,也是極好的。
“多謝前輩指點,若非前輩,晚輩怕是還要對著這堆寶具抓瞎許久。”
游塵子卻是擺了擺手。
隨后深深地看了姜月初一眼。
神色之間,并未因斬妖而有多少喜色,反倒是多了幾分憂慮。
“殿下言重了。”
“只是......”
“貧道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姜月初神色一正:“前輩請講。”
游塵子道:“這金翅大鵬一脈,非是尋常山精野怪,如今殺了它們嫡系的苗子,絕不會善罷甘休。”
“這隴右之地,畢竟是邊陲,龍氣稀薄。”
“貧道建議......”
“殿下還是盡早啟程,回那長安城去吧。”
“切莫......再在這隴右逗留了。”
姜月初微微一愣。
雖也從那畜生臨死前的求饒聲中,聽出其背景不凡。
卻也沒想到。
竟是這般通天的背景?
連眼前這位,提及此事,都要這般忌憚。
姜月初沉默片刻。
并未露出什么驚惶之色,只是微微頷首。
“晚輩受教了。”
見她聽進去了。
游塵子這才稍稍松了口氣。
他還真怕這丫頭是個愣頭青,仗著有點本事,非要留在這硬剛。
“既如此,那貧道便也不多啰嗦了。”
“人老咯,經不起這般折騰。”
游塵子呵呵一笑。
單手打了個稽首。
“無量天尊。”
話音落下。
也不見他如何作勢。
青光一閃。
老道的身影已然化作一道長虹,扶搖直上,眨眼間便消失在那茫茫云海之中。
姜月初立于原地,仰頭看著那道遠去的青虹。
許久。
她收回目光。
打了小的,來了老的。
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
可那又如何?
她有面板傍身,只要有足夠的妖魔給她殺。
這修行的速度,便是一日千里。
等那幫老怪物尋到她時。
誰殺誰。
還不一定呢......
...
長安城。
正是臘月隆冬時節。
彤云密布,瑞雪紛飛。
滿城銀裝素裹,大街小巷,家家戶戶張燈結彩,桃符換舊,爆竹聲聲辭舊歲。
皇城之內。
地龍燒得正旺,暖意融融,如沐春風。
一名身著明黃龍袍的年輕男子,正負手立于窗前。
“唉......”
一聲長嘆,幽幽響起。
仿佛不是一國皇帝,而是那深閨之中,盼不回情郎的怨婦。
一旁伺候的老太監聽得這聲嘆息,心里也是咯噔一下。
他弓著腰,邁著碎步,手里捧著一盞熱騰騰的參茶,小心翼翼地湊上前去。
“陛下,可是累了?喝口熱茶潤潤嗓子吧。”
皇帝并未接過,只是幽幽道:“你說......這還有幾日便是小年了?”
“回陛下,今兒個是臘月十八,再過五日,便是臘月二十三......”
“只有五日了啊......”
皇帝又是一聲長嘆。
“你看這雪,下得這般大...長安城里尚且如此冷,那西北苦寒之地,豈不是要凍掉人的鼻子?”
“額......”
老太監聞言,心里頭卻是忍不住犯嘀咕。
你丫的,你妹現在都種蓮了,早已是寒暑不侵,水火不避。
莫說是這區區臘月風雪。
便是把她扔進極北之地里,怕是也凍不到她。
哪還需要您在這兒操這份閑心?
可這話借他十個膽子,也是萬萬不敢宣之于口的。
念及此。
老太監當即順著皇帝的話茬便接了過去。
“老奴聽聞那涼州地界,那是‘輪臺九月風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的苦寒之地。”
“這風若是刮起來,那可是如刀割面,神鬼難熬。”
說到動情處,老太監還假模假樣地抹了抹眼角。
“長公主殿下千金之軀,雖說有些修為傍身,但畢竟是女兒家,身子骨弱,這若是真凍壞了,落下個什么病根......”
“老奴光是想想,這心里頭就疼啊!”
這一番話,可謂是撓到了皇帝的癢處。
“正是!正是!”
“你這老貨,總算是說了句人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