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眾人皆對這布防點頭稱是之際。
一道略顯刺耳的聲音打破了堂內的肅穆。
“且慢。”
說話之人,立于幾位金袍之下。
身著一襲銀白錦袍,腰懸玉帶,面白無須,眼神中透著矜傲。
乃是此次南下的銀袍巡察使之一,趙豐。
趙豐上前一步,目光在輿圖上那最為緊要的橫山渡掃了一眼,隨即看向陸景春。
“陸大人,既然游大人金口玉言,點出了這橫山渡乃是此次圍獵的咽喉所在,那此處之防務,便是重中之重。”
“一旦那孽畜真的從此突圍,守將若是攔不住,哪怕只是漏了一息,這天羅地網便成了笑話。”
說到這,他雙眼微瞇,沉聲問道:
“不知這橫山渡的守將,是何人?”
陸景春神色未變,拱手答道:
“乃是余杭鎮魔大將,岳懷遠。”
趙豐眉頭微皺,在腦海中搜尋這個名字,卻一無所獲。
“籍籍無名之輩......什么境界?”
“點墨圓滿。”
此言一出,趙豐先是一愣,隨即發出一聲冷笑。
“點墨圓滿?”
“陸大人,你是這江東的指揮使,應當比誰都清楚種蓮境妖王的實力。”
“即便那畜生是重傷潰逃,那也是種蓮境!區區一個點墨境,哪怕是圓滿,在那等兇物面前,也不過是螳臂當車,一觸即潰。”
趙豐一甩衣袖,朗聲道:
“既然此處如此重要,為何不派駐重兵?若是人手不夠......”
他指了指身側另外幾位銀袍,以及自己。
“我等幾位銀袍,皆是種蓮境的修為,此次南下,便是為了斬妖除魔。”
“為何不讓我等去鎮守這橫山渡?”
“哪怕是派一位過去,也比那什么點墨境的武夫要穩妥百倍!”
這番話雖然難聽,卻也占著理。
堂內不少江東都司的偏將郎將,雖然聽著這京官貶低自家指揮使有些不爽,但也不得不承認。
點墨對種蓮,確實是送菜。
面對趙豐的咄咄逼人,陸景春卻是緩緩搖了搖頭。
“趙巡查有所不知。”
“那翻江妖王生性狡詐多疑,且對氣機感應極為敏銳。”
陸景春手中竹竿輕點地面。
“若是我們在那早早便擺上一位種蓮境的高手,那畜生隔著十里地便能感知到。”
“屆時,它必不敢走橫山渡,轉而拼死沖擊其他關隘。”
趙豐眉頭緊鎖,剛想反駁。
陸景春卻并未給他機會,接著道:
“況且,我等如今人手,并不足以將十八處水口皆布下一尊種蓮境,倒不如將計就計。”
陸景春深吸一口氣,手指在橫山渡周遭劃了一個半圓。
“將諸位種蓮境的大人,隱蔽安插在橫山渡十里之外周遭水域。”
“一來,那畜生見橫山渡守備薄弱,且直通長江,乃是求生捷徑,十之**,必闖此地。”
“二來,一旦岳懷遠與那畜生交上手,動靜一起,周遭埋伏的諸位大人,便可第一時間馳援,形成合圍之勢!”
此乃請君入甕之計。
說到這,陸景春頓了頓。
“至于岳懷遠......”
“他雖未入種蓮,卻是我江東都司,本官之下第一猛將,槍法剛猛無儔,便是尋常初入種蓮的妖物,也未必能在他槍下討得好去。”
趙豐聽罷,原本緊鎖的眉頭緩緩舒展。
他雖傲慢,卻也并非不知兵之人。
這番布置,確實是目前局勢下的最優解。
雖然對那守將而言兇險萬分,稍有不慎便是身死道消。
但為了大局,為了能畢其功于一役。
這點犧牲,算不得什么。
“陸大人此計甚妙。”
趙豐微微頷首,眼中閃過一絲贊許,語氣也不似方才那般咄咄逼人。
“既是誘敵深入,那這岳懷遠,確實是最合適的人選。”
修為太低,那是送死,攔不住一瞬。
修為太高,那是嚇唬,魚兒不咬鉤。
點墨圓滿,正好是一塊不大不小,剛剛能卡住喉嚨的硬骨頭。
堂內眾人聞言,皆是暗自點頭。
不少江東都司的人雖然心中替岳懷遠捏了一把汗,但也明白這是唯一的法子。
只能在心中暗自祈禱那位老將命大些。
三位金袍巡查,也是微微瞇眼,并未反對。
顯然也是默許了這個方案。
見眾人再無異議,陸景春心中長舒一口氣。
“既已定策。”
“那便請諸位大人即刻落位!”
“明日之后,正午時分。”
“圍獵太湖!”
...
隨著軍令下達,堂內眾將魚貫而出。
原本擁擠喧鬧的總衙正堂,頃刻間便空曠下來。
只剩下陸景春與三位金袍巡察使。
陸景春抹了一把額角的細汗,剛欲開口告退去安排具體事宜。
“陸大人。”
陸景春腳步一頓,連忙轉身。
只見那位慈眉善目的柳婆婆,正笑瞇瞇地看著他。
陸景春心中一凜,躬身道:“柳大人,不知還有何吩咐?”
“吩咐談不上。”
柳婆婆擺了擺手,與身旁的佝僂老者對視一眼,眼中閃過一絲莫名的神色。
“也不是什么公事,算是一點私事。”
“聽聞前些日子,總司那邊派了位銀袍巡察南下,是個年紀極輕的丫頭,不知陸大人可見過?”
年輕丫頭?
陸景春略一思索,腦海中便浮現出那道清冷孤傲的銀白身影。
這般特征,實在是太好認了。
“柳大人說的......可是姜月初,姜巡察?”
“對對對,就是這個名字。”
陸景春不敢怠慢,連忙道:“自然是見過。”
“姜巡察雖年輕,但手段卻是了得。”
“剛入江東地界,便在丹陽斬了兩頭點墨大妖,解了一郡之圍,此事如今在江東已是傳為美談。”
聽到這話。
一直面無表情的游無疆,眉梢微微一挑。
柳婆婆更是笑意更甚,連連點頭。
“是個能干的。”
“既是見過,那陸大人可知......她現在人在何處?”
“這......”
陸景春愣了一下。
臉上露出一絲遲疑。
他是真不知道。
當初自己派了弟子隨同,去其他郡斬妖,也是有心想讓這位天驕避開風頭。
至于后來......
依稀記得岳懷遠的捷報,說是多虧了姜巡查,余杭妖患已解。
“回柳大人。”
陸景春斟酌著詞句,如實道:“姜巡察行蹤不定,下官......確實不知其確切落腳之處。”
見柳婆婆眉頭微蹙。
他連忙補充道:“不過,前些日子余杭那邊傳來消息,說是姜巡查在余杭助岳將軍斬退了大妖。”
“余杭事了,她多半是順著官道,去往其他受災嚴重的郡縣,斬妖除魔去了。”
在他看來,這也合情合理。
姜月初既然沒來蘇州總衙報到,那自然是去別處刷功績去了。
畢竟,這里即將淪為種蓮境甚至觀山境的戰場。
一個小小的點墨中境,哪怕再妖孽,也沒資格摻和進來。
“去了其他地界么......”
柳婆婆喃喃自語,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也好。”
雖然十分想見見這位資質妖孽的丫頭,但也不急于這一時。
既然在外面游蕩,那便隨她去吧。
若是這丫頭真不知天高地厚,一頭撞進這太湖里,那才叫麻煩。
“有勞陸大人了。”
柳婆婆重新恢復了那副慈祥模樣,擺了擺手。
“去忙吧。”
“是!”
陸景春抱拳一禮,緩緩退下。
直到走出正堂,被外頭的涼風一吹,他才長舒一口氣。
回頭看了一眼那幽深的門庭。
心中暗自嘀咕。
到底是十七歲的點墨,連柳婆婆這般人物,都要特意過問。
不過......
陸景春搖了搖頭,將這些雜念拋諸腦后。
當務之急,是明日的大戰。
至于姜月初去了哪......
管她呢。
只要別來這太湖添亂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