涇陽縣位于長安之北,恰似一道鎖鑰扼守關中腹地。
此地地勢北高南低,涇河水渾,自西北黃土高原奔涌而下。
兩岸臺塬起伏,土厚水深,自古便是秦川糧倉。
所謂“涇水一石,其泥數斗”,便是如此。
秋雨后的官道泥濘不堪,馬蹄揚起,甩出一連串土黃色的泥漿。
赤瞳駒腳力驚人,半日狂奔,此時已入涇陽地界。
“涇陽縣下轄五鄉十余里,咱們現在腳下踩的,是云陽鄉的地界。”
顧長歌策馬靠近,面色難看。
“再往北,過了那道梁子,便是崇文鄉和永樂鄉。”
姜月初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只見遠處阡陌縱橫,本該是秋收的時節,田地里卻看不見幾個勞作的農人。
大片大片的莊稼倒伏在爛泥里,像是被什么東西碾過一樣。
遠處的村落死氣沉沉,連一絲炊煙也無。
“吁——”
最前方的黑氅老者猛地勒住韁繩。
胯下妖馬嘶鳴一聲,前蹄高高揚起。
馬蹄聲驟停。
老者瞇著眼,掃視過前方。
“先前的急報,說那鬼金妖王最后便是消失在這一帶。”
“咱們緊趕慢趕,跑了半日,按那畜生的腳程和習性......怕是已經吃飽喝足,正找地方反芻。”
老者回過頭,目光掃過身后幾人。
“那鬼金老妖,交給我。”
“它手底下那幾頭成丹境的崽子,若是見勢不妙,定會四散逃竄。”
“這涇陽縣人口稠密,若是讓它們跑了,鉆進百姓堆里,那就是虎入羊群,后果不堪設想。”
“徐峰。”
“卑職在!”
“你帶兩個人,守住東邊的口子,剩下的人,守西邊,莫讓它們鉆進河里。”
老者最后看向姜月初。
目光在她肩膀上的金猊紋飾上停留了一瞬。
他頓了頓,似乎在權衡姜月初的實力。
十七八歲的成丹圓滿。
確實是個好苗子,放在大唐也是鳳毛麟角。
但到底沒見過她真正出手,不知深淺......
“顧長歌,你與這丫頭守在北邊。”
“若是老夫動手,那老妖不敵,定會往遠離京城的方向跑,它手下的小妖或許也會往那邊竄。”
“只要你們能把它們堵在山口一炷香的功夫,等老夫騰出手來,自會收拾它們。”
“若是守不住,便發信號,別把命搭進去。”
姜月初坐在馬背上,微微仰頭。
拖住?
那可不行。
若是讓你個老頭子收拾了,我這大老遠跑來吸一肚子風,豈不是白跑一趟?
她抬起頭,神色恢復了那副清冷漠然的模樣。
“副指揮使放心。”
“卑職......”
姜月初的眼中紅芒一閃而逝。
“定讓它們,有來無回。”
老者并未察覺異樣,只當是年輕人心氣高。
“好!”
...
涇陽以北,便是嵯峨山。
這里是關中平原向北過渡的屏障,山石裸露,怪木橫生,幾條古道如羊腸般穿插其中,正是往北的必經之路。
兩匹赤瞳駒噴著響鼻,在一處隘口前停下。
姜月初勒住韁繩,目光掃過四周。
此處地勢狹窄,兩側皆是陡峭石壁,若那群妖崽子真往北逃,此處是絕佳的伏擊點。
“就在這兒吧。”
顧長歌翻身下馬,伸手探入懷中,摸出了一個巴掌大小的物件,托在掌心。
那物件通體青銅鑄造,呈八角形,正中間,懸著一根赤色指針,此刻正微微顫動,卻并未指向特定的方向。
姜月初有些好奇,翻身下馬,湊近了些。
“這是何物?”
顧長歌聞言一愣,下意識地抬頭看了她一眼,隨即像是想起了什么,啞然失笑。
“也是,你在隴右待久了,沒見過這玩意兒也正常。”
“此物名為尋妖盤,乃是司里最近搗鼓出的新奇玩意,雖然還沒普及,但我姐姐有些關系,僥幸分得一個。”
姜月初挑了挑眉,“尋妖?”
“不錯。”
顧長歌神色頗為自得,“這世間妖魔,雖善于偽裝,但一身妖氣卻是極難徹底掩蓋。”
“方圓數十里之內,只要有妖物現身,哪怕它藏得再深,這指針也會有所感應,以此預警。”
姜月初微微頷首。
數十里......
雖然只能預警,得不到確切位置,但也不錯了。
“若僅僅只是預警,倒也算不得什么稀世珍寶。”
顧長歌話鋒一轉,手指在那盤面上撥動一番。
“它最大的用處,在于追魂。”
“若是能在妖魔身上截取其一絲氣息,哪怕只是一縷妖氣,將其打入這盤中......”
“只要那妖魔還在千里之內,這指針便能將其鎖定位置。”
“任憑它逃到天涯海角,也休想擺脫追蹤。”
說到這,顧長歌嘆了口氣,望向遠處連綿起伏的山巒。
“若無這東西,咱們這點人手,撒進這茫茫秦川八百里,想要圍剿那群一心想逃的妖物,無異于癡人說夢。”
姜月初聽得眼睛發亮。
好東西啊!
這簡直就是為了她量身定做的。
自打入了鎮魔司,她最頭疼的不是殺妖,而是找妖。
但凡妖物往山里一躲,根本沒什么辦法。
若是有了這尋妖盤......
豈不是可以去進貨?
顧長歌被她看得有些發毛,下意識地把手往回縮了縮。
“姜......姜姑娘?”
姜月初回過神來,收斂了眼中的貪婪,恢復了那副清冷模樣。
“這東西,貴么?”
顧長歌搖了搖頭,苦笑道:“這不是貴不貴的問題,除了總司配發,有錢也買不著。”
“不過......”
他看了姜月初一眼,意味深長道:“你如今雖是隴右的人,但這趟差事結束,回頭我去與我姐姐求求情,幫你申請一個,倒也不是什么難事。”
“顧大人此話當真?”
“君子一言。”
姜月初微微頷首,心中卻是暗自琢磨。
這尋妖盤既然是總司配發,想來申請的流程必然繁瑣,甚至還要動用不小的人情關系。
這顧長歌,倒是有些過于熱情了。
不過轉念一想。
或許人家只是報答自己上次在劍南的事呢?
這也說得過去。
想通了這一節,姜月初便也受得心安理得。
到底是京城子弟,講究。
知恩圖報,是個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