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風腥濕。
烏黑的長發濕漉漉地貼在臉頰上,水珠順著白皙的脖頸滑進衣領,屬實讓她有些難受。
可直到她擰干了頭發,卻見三人還站那傻愣著。
“愣著作甚?這腦袋我也帶不回隴右,你們要不要?”
“要!怎么不要!”
老張猛地回過神,嗷了一嗓子,連滾帶爬地沖了過來。
他也不嫌臟,直接撲在那蛟首上,那眼神,比看見自家婆娘還親熱,“這可是成丹圓滿大妖的腦袋!”
說著,他試著想把那腦袋抱起來。
“起!”
老張憋紅了臉,脖子上青筋暴起,連吃奶的勁兒都使出來了。
竟是紋絲不動。
如此分量......
好一個成丹圓滿的妖首。
更駭人的是。
這般重量,還能從水底帶回!
這丫頭的力道,究竟有多么恐怖?
姜月初瞥了他一眼,也沒幫忙的意思,只是淡淡道:“別費勁了,叫幾個人抬吧。”
老張訕訕地松開手,抹了一把腦門上的汗,嘿嘿干笑:“姜姑娘神力,神力。”
這會兒,寨子里的那些鎮魔衛也終于壯著膽子湊了過來。
先前那毀天滅地的動靜把他們嚇得夠嗆。
這會兒見風平浪靜了,又見曾興風作浪的羌江龍王,只剩下一個腦袋,眼珠子都快瞪出來。
“死了......真死了......”
“這可是成丹大妖啊......”
有人忍不住伸手去摸那鱗片,手指都在抖。
顧長歌此時也緩過勁來,“這白蛟渾身是寶,蛟皮可制甲,蛟骨可入藥,哪怕是蛟肉,對于武夫而言也是大補之物,就這么......扔了?”
姜月初動作一頓,面不改色心不跳:“光這一個腦袋,就把我累得夠嗆,底下暗流又急,那身子一松手就被沖走了,這會兒估計都沖到下游幾十里外了,顧大人若是舍不得,現在去追,興許還能撈著兩根骨頭。”
“既如此......那是這畜生沒福氣,也是咱們沒口福。”
顧長歌也未多想,順著她的話茬揭了過去。
隨即轉頭看向那群圍著蛟首指指點點的鎮魔衛,臉色一沉,喝道:“都看什么看!沒見過死物?去幾個人,弄輛大車來,把這腦袋裝上!”
“是!”
不一會兒,一輛平時用來拉輜重的板車就被推了過來。
七八個膀大腰圓的鎮魔衛合力,喊著號子,才勉強把那顆蛟首給弄上了車。
顧長歌目光在蛟首停留了許久,這才開口道:“今日之事,我會如實寫進奏折,八百里加急送往上京。”
“獨自斬殺成丹圓滿大妖,平定羌江十余年妖患,這樁功績,若是劍南都司想伸手,我自會幫你擋回去。”
姜月初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嚯。
這人倒是挺不錯。
她雖不在意虛名,但這并不代表她樂意被人搶了功勞。
“顧大人費心。”
語氣雖淡,卻也算承了這份情。
顧長歌苦笑一聲,搖了搖頭:“費什么心?若非姑娘出手,又如何除得了這般妖物?倒是我欠你一個人情。”
“......”
這倒是實話。
若無她在,羌江龍王必然早就逃竄到江中。
妖物它又不傻。
等緩過神來,知曉關游龍出事,保不定又要逃竄到哪里去。
二人說話的功夫,老張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
“顧哥,姜姑娘!收拾得差不多了,咱們什么時候動身?”
顧長歌收斂了神色,恢復了那副冷峻模樣。
“即刻啟程。”
他說完,轉頭看向姜月初,“姜姑娘,接下來還得勞煩你一路同行,待總司派人接應,妖魔尸首太過貴重.......我怕有不長眼的.......”
姜月初倒也沒有拒絕。
反正從這回隴右,也與對方順路。
“行。”
...
關游龍被兩個鎮魔衛押著,從屋里走了出來。
他披頭散發,神情呆滯。
當他的目光,觸及到蛟首時。
整個人猛地一僵。
“這......這......”
是......那頭畜生的腦袋?
“不可能......這不可能......”
關游龍喃喃自語,像是瘋了一般搖頭,“它可是白蛟一族......它是成丹圓滿......”
“怎么可能......你們怎么可能殺得了它......”
姜月初漠然道:“也沒多難殺吧,幾拳下去,就差不多了。”
“呵......呵呵......”
聞言,關游龍慘笑起來,笑聲凄厲,宛如夜梟。
“早知如此輕松...為何......為何老夫當年這般讓步......若是老夫心狠一些,又何至于如此......”
此話一出。
姜月初還未說什么。
老張不樂意了。
“你個老匹夫,姜姑娘客氣一句,你還當真了?若是當年你這老骨頭下去,墳頭草怕不是都已三丈高,哪還有你現在站著說話的份?”
“老張!”
顧長歌皺眉呵斥。
老張縮了縮脖子,乖乖閉上了嘴。
姜月初冷眼看著這一幕。
并沒有什么快感,只覺得有些悲哀。
搖搖頭,翻身上馬。
“走吧。”
她一抖韁繩,黑馬打了個響鼻,率先邁開蹄子。
顧長歌看著少女挺拔的背影,心中暗嘆一聲。
怕是用不了多久,姜月初三個字,就不止是在這西北邊陲響亮了,而是要響徹整個大唐。
一行人馬,押著囚車,拉著蛟首,浩浩蕩蕩地離開了這片狼藉的青石渡。
江風依舊在吹。
只是此地的陰霾,似乎隨著蛟首的落地,終于散去了一些。
唯有江水滔滔,依舊向東流去,仿佛無事發生。
...
一行人沿著官道走走停停,晃晃悠悠過了大半個月,總算是摸到了秦州的地界。
到底是隴右道的治所,雖說也頂著個邊陲的名頭,可入了秦州,眼前的景致便大不相同了。
黃沙絕了跡,大片大片的青綠,官道寬闊平整,哪怕是并排跑上四輛馬車也不顯擁擠。
路邊種植楊柳,遠處阡陌縱橫,炊煙裊裊,隱隱有了幾分中原腹地的富庶氣象。
眾人一路行來,回頭率那是相當的高。
哪怕蛟首已經被油布裹了里三層外三層,可透出來的腥煞之氣,還有那偶爾露出來的一角,依舊讓路過的商旅百姓既好奇又害怕,一個個伸長了脖子瞅,卻又不敢靠得太近。
姜月初騎在馬上,有些百無聊賴。
原本還想著,回去的路上慢慢走著,說不定能遇上不長眼的妖物。
可妖物似乎沒有她想象中那么傻。
遠遠見了一隊黑衣赤紋的鎮魔司之人,早就一溜煙跑路了。
誰特么閑的沒事做,在他們眼前犯病。
“前方便是秦州府了。”
老張騎著馬湊了上來,語氣里滿是感慨,“秦州富庶,被世人稱是隴右之江南。”
姜月初抬眼望去。
即便隔著老遠,也能感受到那座大城散發出來的繁華。
比起涼州那種時刻緊繃著神經的肅殺,這里確實多了幾分人間煙火氣。
“姜姑娘若是得空,不如在秦州多盤桓幾日?”
顧長歌也策馬跟了上來,臉上帶著幾分輕松的笑意,“秦州的酒不錯,雖不如劍南燒春那般烈,卻勝在綿長,值得一嘗。”
姜月初搖了搖頭:“不了,還得回涼州復命。”
她本就不愛喝酒。
更何況,如此安詳的城鎮,想來也無妖物肆虐。
有個屁好待的。
正說著。
前方官道上,忽然揚起一陣塵土。
一隊約莫二十余人的騎兵,正疾馳而來。
清一色的玄衣赤紋,馬蹄聲整齊劃一,如悶雷滾過地面。
老張等人下意識地握緊了刀柄,神色戒備。
顧長歌卻是瞇了瞇眼,隨即擺了擺手,示意眾人放松。
“是總司來接應的人。”
吁——
那隊騎兵在距離眾人百步之外,齊齊勒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