熔金巨門內,并非預想中的通道或殿堂,而是一片懸浮于虛無的破碎天地。
腳下是流淌著暗紅巖漿的金屬大地,裂縫中蒸騰著硫磺與臭氧混合的刺鼻氣味。
頭頂,無數巨大的兵器殘骸——斷裂的千米巨矛、傾覆的青銅巨鼎、扭曲變形的能量炮管、布滿豁口的合金塔盾——如同被釘死在蒼穹的標本,在粘稠的暗金色能量流中緩緩沉浮、碰撞,發出沉悶如喪鐘的轟鳴。
空氣里彌漫著金屬銹蝕、能量衰變、以及某種古老怨念混合而成的死寂氣息。
這里,是兵器的墳場,是武道意志的殘骸堆積之地。
眾人踏足這片熔巖大地,腳下的高溫透過靴底傳來。
瓦列里靛藍圖騰微閃,凍氣在地面鋪開一片霜白路徑。
非洲戰士肩扛錨鏈環,深紫圖騰警惕明滅,粗重的呼吸在灼熱空氣中帶起白霧。
張松溪真人拂塵輕掃,歸墟勁力如水波蕩漾,撫平眾人心頭因環境而生的煩躁。
玄苦大師九顆菩提珠懸頂,佛光如金紗,隔絕著無處不在的怨念侵蝕。
袁天罡青竹杖點地,渾濁的老眼掃視這片死寂的“器冢”,低語如風:“懸圃碎片…萬兵埋骨地。”
汐緊握魚骨匕,大眼睛里第一次沒了好奇,只有深海生靈面對死亡禁地的本能敬畏。
林默立于最前,薪盡鎮岳刀斜指熔巖大地。
焚爐真眼暗金流轉,倒映著這片天地間流淌的毀滅能量與兵器殘骸中蘊含的破碎武道意志。
掌心血月烙印灼痛加劇,深處那縷薪盡真意卻如同嗅到血腥的鯊魚,興奮地搏動。
嗡——!
前方流淌的暗金能量流驟然匯聚、坍縮!一道身影,無聲無息地凝聚成形。
它并非血肉,亦非純粹的機械。其軀干由無數細密的、流淌著暗金光澤的金屬微粒構成,如同凝固的沙暴。
雙臂是兩柄形態不斷變幻的液態武器,時而為巨錘,時而為長槍,時而為鏈鋸,每一次變幻都帶起刺耳的金屬摩擦與能量尖嘯。
頭顱則是一盞懸浮的、不斷旋轉的深藍色琉璃燈,燈芯處跳動著一點極其凝練、仿佛能洞穿萬物的幽藍火焰。
沒有五官,只有那琉璃燈盞的幽光,如同冰冷的視線,掃過眾人,最終定格在林默,以及他手中的薪盡鎮岳刀上。
守陵人·匠魂。
一種非男非女、如同億萬金屬粒子摩擦合成的奇特聲音,直接在眾人腦海中響起,冰冷,毫無波瀾:
“器冢,葬武之墟。生者止步,唯余燼可入。”
“汝掌中刃,裂痕如龍脊傷,魂未死,意未絕,可堪…重鍛?”
它的琉璃燈盞頭顱微微轉向林默,幽藍火焰跳躍著,鎖定了林默掌心跳動不息的血月烙印與薪盡真意。
“薪盡之火,血月之烙…悖逆雙生,共燃一爐?有趣。”
“重鍛此刃,需引萬兵殘意入爐,燃汝之魂為薪,鎮汝之烙為砧。”
“成,則龍脊化天梯,鋒開新道。”
“敗,則魂飛魄散,器毀人亡,永葬此墟。”
“鍛,或不鍛?”
冰冷的宣告如同重錘,砸在每個人心頭!引萬兵殘意入爐?燃魂為薪?鎮烙為砧?這哪里是鍛刀,分明是賭上性命與靈魂的酷刑!
“不可!”張松溪真人斷喝,拂塵銀絲無風自動,“萬兵殘念駁雜狂暴,侵魂蝕骨!稍有不慎,神魂俱滅!”
玄苦大師佛號低沉:“阿彌陀佛!以魂飼器,魔道也!此路兇險,九死一生!”
瓦列里雙拳緊握,凍氣在周身凝成冰甲,靛藍圖騰怒張,死死盯著那非人的匠魂。
非洲戰士低吼一聲,錨鏈環重重頓地,深紫圖騰光芒爆射,戰意勃發,竟欲上前!
袁天罡卻一把按住了他。
老道士渾濁的眼中精光閃爍,盯著匠魂那盞幽藍琉璃燈,沙啞道:“老朽曾聞,懸圃有匠,非人非鬼,乃萬兵怨念與懸圃本源共生的‘器靈’。其鍛兵,不循常理,只求…極境。”
他轉向林默,目光復雜,“小子,路是你自己的。這燈,亮不亮,怎么亮,得你自己舉。”
林默沉默。
焚爐真眼倒映著匠魂琉璃燈盞中那點幽藍火焰,仿佛看到了億萬兵器破碎剎那的絕望與不甘。
他低頭,看向手中的薪盡鎮岳刀。刀身那道龍脊裂痕,是幽靈島血戰的勛章,亦是力量未臻完美的證明。
掌心的血月烙印灼痛著,如同跗骨之蛆,深處那縷薪火卻愈發凝練、渴望。
前路強敵環伺,昆侖索刀,驚鴻索命,鐵幕壓境,深淵窺視…一柄更鋒利的刀,一份更強大的力量,是破局的唯一希望。亦是承載逝者之托,點燃新武之光的薪柴。
他抬起頭,目光穿過匠魂無形的注視,看向那片沉浮著無數巨大兵器殘骸的死亡蒼穹。
焚爐真眼深處,暗金光芒沉淀如星骸。
“鍛!”
一字吐出,鏗鏘如刀鳴,決絕無悔!
“善。”匠魂那金屬摩擦般的聲音毫無波動。
嗡——!!!
整個器冢空間驟然沸騰!流淌的暗金能量流如同被無形的巨手攪動,化作狂暴的漩渦!
蒼穹之上,那些沉浮的巨大兵器殘骸猛地亮起各色光芒——青銅巨矛的慘烈煞氣、琉璃宮殿的迷離幻光、金屬巨獸的蠻荒咆哮、符文板塊的規則碎片…無數駁雜、狂暴、充滿毀滅與不甘的武道殘念,如同決堤的洪流,被一股恐怖的吸力從殘骸中強行抽取出來,匯聚成一股色彩斑斕、卻又混亂到極致的能量風暴,朝著下方的林默,轟然灌下!
風暴未至,那狂暴的意念沖擊已讓除林默外的所有人如遭重擊!
張松溪真人太極氣勁瘋狂流轉護體,臉色發白;
玄苦大師九顆菩提珠佛光搖曳,悶哼一聲;
瓦列里周身冰甲咔咔作響;
非洲戰士怒吼著以圖騰硬抗,腳下熔巖大地被踏出深坑;
汐的魚骨匕光芒黯淡,小臉煞白。
袁天罡青竹杖深深插入地面,渾濁的眼中滿是凝重。
風暴中心,林默首當其沖!
轟——!!!
萬兵殘意洪流狠狠撞入林默身體!不,是直接沖入他丹田深處那轟鳴運轉的薪盡熔爐!
“呃啊——!!!”
林默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慘嚎!
身體瞬間弓成蝦米,七竅之中竟有各色駁雜的能量光絲噴涌而出!
皮膚表面青筋暴起,如同無數蚯蚓在皮下瘋狂蠕動!
焚爐真眼瞬間被混亂的斑斕色彩充斥,幾乎失焦!
痛!難以想象的劇痛!仿佛億萬根燒紅的鋼針同時刺入靈魂,又像有無數瘋狂的意識在腦海中嘶吼、撕扯!
青銅巨矛的戰場殺伐煞氣要將他撕碎,琉璃宮殿的迷離幻光引誘他沉淪,金屬巨獸的蠻荒咆哮震碎他的意志,符文板塊的規則碎片瘋狂沖擊著他的認知…
薪盡熔爐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運轉,試圖熔煉、消化這海量的狂暴能量!
焚爐真意烈焰滔天,豎瞳粒子冰析萬物,星輝古血竭力維持秩序,血月烙印則如同聞到血腥的鯊魚,瘋狂吞噬著那些混亂的毀滅意念,壯大自身!
熔爐過載!爐壁在哀鳴!林默的身體如同一個即將被撐爆的氣球!
“薪盡…鎮岳!”林默嘶吼著,幾乎是用盡最后一絲清明,將手中那柄與他性命相連的刀,猛地插入身前滾燙的熔巖大地!
嗡——!
薪盡鎮岳刀爆發出前所未有的悲鳴!刀身龍脊裂痕瞬間亮如熔金!
一股沉渾厚重、承載萬物的地脈根意混合著林默不屈的刀魂意志,自刀身轟然爆發,逆沖而上,強行灌入林默瀕臨崩潰的身體,注入那狂暴的熔爐之中!
如同在沸騰的油鍋中投入一塊鎮海神鐵!薪盡熔爐的狂暴運轉被這股厚重磅礴的意志強行鎮壓、梳理!
焚爐真眼瞬間恢復一絲清明,暗金光芒死死鎖住爐內混亂風暴的核心!
“以魂…為薪!燃——!”
林默意識深處發出咆哮!那縷新生的薪盡真意,如同投入風暴中心的火種,轟然點燃!
不是點燃能量,而是點燃他自身的神魂本源!以自身最精純的意志為燃料,化作焚燼萬劫、熔煉萬物的終極爐火!
轟隆!
薪盡熔爐內部,仿佛有一輪暗金色的太陽炸開!純粹、凝練、帶著林默不屈意志的火焰席卷熔爐!
萬兵殘意形成的斑斕風暴,在這焚魂薪火面前,如同投入熔爐的礦石,發出凄厲的“尖嘯”,被強行分解、提純!
駁雜的煞氣被焚滅,迷離的幻光被驅散,狂暴的咆哮被鎮壓,混亂的規則碎片被熔煉、吸收!
薪火所過之處,熔爐內狂暴混亂的能量,開始被強行梳理、融合!
一股全新的、更加磅礴、更加凝練、糅合了萬兵殘意精華與林默自身意志的力量,正在熔爐核心孕育!
然而,就在這熔煉的關鍵時刻!
“桀桀桀…好美味的薪柴!好旺盛的爐火!正好…助我重生!”
一個陰冷、怨毒、充滿無盡貪婪的聲音,如同毒蛇,猛地從林默掌心血月烙印深處鉆出!直刺他意識最深處!
血月烙印!司徒遠殘留的意志!它一直在蟄伏,等待機會!
此刻,趁著林默神魂燃燒、全力熔煉萬兵殘意的虛弱關頭,它終于露出了猙獰的獠牙!
一股遠比萬兵殘念更加精純、更加邪異、帶著高等文明毀滅意志的侵蝕力量,如同黑色的毒藤,從烙印中瘋狂蔓延!
它無視焚魂薪火,直接纏繞向林默燃燒的神魂本源!目標,竟是釜底抽薪,直接吞噬林默的意識,奪取這具正在蛻變的身體和熔爐的控制權!
“臣服!或者…成為我重臨世間的容器!”司徒遠的意志在狂笑。
內外交攻!焚魂之痛未消,奪魂之危又至!
林默的意識如同風中殘燭!焚爐真眼劇烈震顫,暗金光芒明滅不定!
“癡兒!星軌定魂!”
一聲蒼老而熟悉的低喝,如同跨越時空,驟然在林默瀕臨崩潰的識海中響起!
嗡!
一點純粹、凝練、帶著撫平時空漣漪秩序之力的銀色星輝,毫無征兆地穿透了器冢空間的阻隔,自虛無中降臨,精準地沒入林默眉心!——渡翁的星輝古血!
星輝入體,瞬間化作無數銀色的秩序鎖鏈,纏繞住林默那被血月毒藤侵蝕、燃燒的神魂!強行定住其潰散的勢頭!如同在驚濤駭浪中投下一根定海神針!
“吼——!”司徒遠的意志發出憤怒的咆哮,黑色毒藤瘋狂沖擊銀色鎖鏈!
星輝鎖鏈穩住了林默的神魂,更帶來了渡翁隔空傳遞的、一絲冰冷的清醒:“以烙為砧!鍛其魂,煉其意!”
以烙為砧!
林默瀕臨渙散的意識被這五個字瞬間點醒!焚爐真眼爆發出決絕的暗金光芒!
他不再被動防御血月烙印的侵蝕,反而主動引導!
將司徒遠那邪異精純的意志力量,視作…鍛打自身的鐵砧!
將那纏繞神魂的黑色毒藤,視作…淬煉意志的火焰!
“薪盡…焚影!鍛我魂——!”
意識深處,林默發出了震徹靈魂的咆哮!
丹田熔爐中,那焚魂薪火非但沒有減弱,反而以更加狂暴的姿態燃燒起來!
這一次,火焰的目標,不僅僅是熔爐內的萬兵殘意,更包裹了他自身燃燒的神魂,以及纏繞其上的血月毒藤!
鍛打!瘋狂的鍛打!
焚魂薪火如同重錘,血月毒藤如同砧板,林默燃燒的神魂如同被鍛打的精鐵!
每一次“錘擊”,都帶來撕裂靈魂的劇痛,卻也同時將那邪異的侵蝕之力、混亂的殘兵怨念,連同自身的雜質,一同鍛打、淬煉出去!
薪火熊熊!魂光璀璨!暗金與銀輝交織!
司徒遠的意志在薪火中發出凄厲的慘嚎,那精純的邪異力量被一點點煉化、剝離!
黑色的毒藤在暗金魂火中扭曲、崩解,化作縷縷黑煙,又被薪火徹底焚滅!
器冢空間內,時間仿佛凝固。
眾人只能看到,林默的身體被包裹在一團不斷膨脹、收縮的暗金色光繭之中。
光繭表面,時而浮現萬兵征伐的慘烈幻象,時而閃過血月當空的邪異圖景,時而又被純凈的星輝銀鏈纏繞。
恐怖的能量波動如同風暴般席卷,腳下的熔巖大地寸寸龜裂,頭頂沉浮的兵器殘骸被無形的力場推開。
不知過了多久。
光繭猛地向內坍縮!
所有的異象、所有的能量風暴,瞬間被吸回中心!
林默的身影重新顯現。
他依舊拄著薪盡鎮岳刀,立于熔巖大地之上。但整個人氣質已截然不同。
衣衫襤褸,身上遍布細密的、如同被無形火焰灼燒過的焦痕,臉色蒼白如紙,嘴角還殘留著未干的血跡,顯然神魂遭受了難以想象的創傷。
然而,他的腰桿挺得筆直。
那雙焚爐真眼,沉淀的暗金如同經歷億萬載歲月洗禮的星骸,深邃、內斂,再無半分之前的混亂與狂暴,只有一種洞穿虛妄、照見本源的絕對平靜。
掌心的血月烙印依舊存在,但顏色黯淡了許多,中心那點暗金薪火卻凝練如實質,穩穩占據著烙印的核心,如同在黑暗深淵中點亮的唯一燈塔。
烙印的灼痛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凝的、被徹底鎮壓后的蟄伏感。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手中的刀。
薪盡鎮岳刀!
刀身那道貫穿的龍脊裂痕,此刻竟被一種流淌著暗金光澤的奇異金屬完全填補、重塑!
新生的龍脊不再是傷痕,而是一道威嚴、流暢、如同活物般微微起伏搏動的暗金龍紋!
刀身整體依舊古樸沉厚,但“鎮”字篆文流轉的土黃地暈之中,融入了點點暗金星芒,仿佛承載著大地與星空的重量。
刀鋒處,一抹凝練到極致、仿佛能切開空間的暗金鋒芒吞吐不定。
刀魂的脈動,沉渾如大地龍吟,卻又多了一份焚燼萬劫、熔煉諸天的霸道!
刀與人,氣息完美交融,再無分彼此。
“魂鍛薪火,烙鎮為砧…”匠魂那金屬摩擦般的聲音再次響起,琉璃燈盞中的幽藍火焰跳躍著,第一次帶上了一絲…可以稱之為“情緒”的波動,像是驚嘆,又像是…期待。
“龍脊已成,薪火已證。”
“此刃…可名‘薪盡·鎮獄’。”
“汝,有資格…見‘那個人’了。”
琉璃燈盞轉向這片器冢空間的深處,幽藍火焰射出一道凝練的光束,指向熔巖大地盡頭,一座由無數巨大兵器殘骸堆疊、拱衛而成的、形如巨大熔爐的黝黑山峰。
“他在那里。”
“等著…點燈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