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幽州城出發,一路東行五百余里,沿途所經潞城,三河,薊州,玉田,石城,最后才是平州城。
小規模隊伍的行進速度,較之大部隊,自然是快一些,大軍因為后勤輜重,行軍緩慢,一天也就三十里左右,而陳從進所率護衛,一天行軍可達五十里。
若按陳從進心中的估算,從十月十八號啟程,到這個月月底,他們就可抵達平州城。
只是護衛四娘子,還有一群侍女,奴仆,按王猛的話來說,那真是破事一大堆!
第一天,或許是磨合期,四娘子一整天都安安靜靜的聽從陳從進的安排,什么時候做飯,什么時候休息,四娘子半句異議都沒有。
陳從進還以為這一趟差事,很輕松,但沒料到第二天,隊伍剛剛啟程,還沒走出五里地,四娘子身邊的侍女便氣喘吁吁的小跑至陳從進身前。
“陳……副將,我家娘子有些疲憊,可否停下歇息片刻?”
陳從進微微皺眉,心中雖覺行程伊始便要求停歇有些不妥,但轉念一想,這四娘子第一次出口,不好直接拒絕。
于是,陳從進略一思索,說道:“也好,那就休整片刻吧。”
令旗揮動,幾名伙長沿途高呼:“就地休整!就地休整!”
隊伍緩緩停下,軍士有的負責警戒,有的就地坐下,而陳從進看了一眼四娘子的馬車,隨后慢慢的走了過去。
來到車旁,陳從進拱手道:“四娘子,此番停歇只為稍作整頓,以免耽誤行程。”
車內傳來四娘子輕柔的聲音:“有勞將軍,只是昨日趕路,身子有些乏累。”
陳從進應道:“四娘子且安心休憩,我等自會守護周全。”說罷,便在馬車不遠處踱步巡視。
而四娘子這時在侍女的攙扶下,慢慢的下了馬車,不止是陳從進,軍中的士卒紛紛將目光看向這位四娘子。
昨日臨時宿營于一處鎮上,這位四娘子,一下馬車便進入宅子,天色微暗,陳從進其實并未看清四娘子的模樣,而今日,卻是陳從進第一次清晰的看見這位節帥之女。
只見四娘子面上圍上薄紗,用以遮擋風塵,臉上只露出一雙眸子,微風輕拂,她面上所覆輕紗隨之微微飄動,朦朧之間更添幾分韻味。
只見她身姿婀娜,體態輕盈,盡管輕紗遮住了面容,但那副模樣,和陳從進平日里看見的村婦,確實有著天壤之別。
陳從進微微一怔,旋即回過神來,趕忙移開視線,大聲喝道:“各司其職,莫要失了規矩!”
士卒們如夢初醒,紛紛收回目光,只是偶爾仍會忍不住偷偷瞥上一眼那令人難以忘懷的窈窕身影。
陳從進心中有些感慨,張公素從廣平調州兵,確實是一個不錯的選擇,若是跋扈的牙軍,指不定鬧出什么事端來。
這位四娘子應是車坐的久了,下來走動,活動一番筋骨,約過了一刻鐘左右,陳從進看了看天色,覺得時間差不多了。
于是陳從進走到四娘子前方十余步,拱手道:“四娘子,是否可以啟程?”
四娘子點了點頭,隨即轉身返回馬車,陳從進抬頭看了一眼四娘子,心中有些嘀咕:“不是說懷孕了,怎么看不出來?要是早期,不是也會孕吐之類的反應?”
陳從進搖搖頭,甩開腦中的八卦,隨即大聲令道:“啟程!”
隊伍繼續啟程,行至正午,陳從進下令停止行軍,給牲畜喂些水和草料,軍士也從邊上的馱馬中,取出干糧,補充體力。
第二天的行程,也還算順利,雖說四娘子在這一天的時間里,兩次主動要求停下休息,但這一天,還是走了約四十里地。
第三天,隊伍依然在不緊不慢的前行著,而陳從進走的有些煩了,他看著隊伍中的馱馬,心中一動,他想要學一學騎馬。
雖說陳從進是薊州人氏,北地胡漢雜居,按說會騎馬的人很多,只是陳從進顯然不是其中一個。
而從軍之后,雄平都從創立開始,便是步兵,陳從進也沒什么機會接觸戰馬,更別提學習騎術了。
馱馬雖不如戰馬,但好歹也是馬,自己可以先試著接觸一下,隨后陳從進從隊伍中,挑了一匹自認為品相好的馬,而幾個伙長中,就王猛會騎馬,因此,陳從進以美酒為酬,請王猛教自己騎馬。
而王猛拍著胸口,信誓旦旦的說道:“副將放心,某的騎術甚好,教你騎馬,手拿把攥的。”
王猛興致勃勃地牽過那匹馱馬,對著陳從進說道:“副將,上馬不難,你先踩住腳蹬,雙手抓住韁繩,用力一翻就上去了。”
陳從進依言嘗試,勉強爬上馬背,只是姿勢頗為狼狽。
王猛在一旁喊道:“雙手抓緊韁繩,這馬性子還算溫順,不會亂動。”
只是話剛說完,就打臉了,只見那馬頭忽然甩來甩去的,嘶鳴聲不斷,馬蹄也是胡亂踩踏個不停,這讓陳從進死死抓住韁繩,整個人都緊繃著,一動也不敢動。
這時,從旁路過的一個仆人,忍不住上前,抱著馬頭,手輕輕的撫摸著,口中低語著什么,不一會兒,這馬就神奇的安靜下來。
王猛撓撓頭,道:“副將,這馬不行啊!”
陳從進沒理會王猛,而是看著這個仆人,說道:“你會馬術?”
那仆人回道:“我是契丹人。”
說到這,這名奴仆恭敬的說道:“將軍,騎馬之要,不在蠻力,而要人與馬心意相通,您先下來,要安撫馬兒,輕聲與它說話,讓它熟悉您的氣息,不要急。”
陳從進覺得,這契丹人,那馬術肯定比王猛強多了,而且聽這話,也很有道理,隨即陳從進在此人的攙扶下,慢慢的下了馬。
隨后依言輕撫馬頸,輕聲安撫,說來也怪,那馱馬漸漸安靜下來,不再躁動,這時,陳從進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叫胡都盧野,而大家都叫我盧野。”
盧野說完后,恭敬的行了個禮,隨后轉身跟上隊伍。
陳從進看著此人的背影,覺得自己到時候會騎馬了,應該給他一點賞賜。
而在接下來的行程中,陳從進慢慢的學習騎術,這給也枯燥的旅途上,添加了些許樂趣。
而陳從進沒有發覺,四娘子的馬車上,那道簾子已經掀起,只是她的目光中,有些追思。
四娘子,本名張秋娘,如今年方二八,她一生下來,便是衣食無憂,因為當時的張公素已經是張允伸麾下重要的將領。
而等到張公素奪盧龍節度使之位后,張秋娘的生活更是水漲船高,到了幽州城后,吃穿用度,更是常人所難以想象的,只是生活的富足,尚不足以撫平精神上的空缺,更何況少女懷春,乃人之本性。
但身為節度使之女,張秋娘平素里根本接觸不到什么男子,只是在偶然間,張秋娘見到了一個男子,那人,英姿不凡,在張秋娘的眼中,他什么都好,不像一般的武夫那般粗魯。
張秋娘與那男子暗中往來數次,每次相見,皆覺時光短暫,然而,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他們的往來終究還是引起了旁人的注意,即便二人發乎情,止于禮,但還是有流言蜚語。
張公素府中的下人,察覺了自家小姐的異樣行蹤,不敢隱瞞,遂將此事告知了張公素。
張公素聽聞后,大怒,女兒對他而言,是重要的政治資源,無論是嫁于外鎮聯煙,還是籠絡部將皆有益處,而此人卻只是一個區區的侍衛,在張公素眼中,根本就是一個想要借自己女兒上位的小人。
隨后張公素設下圈套,命人傳信給那男子,稱張秋娘約他在一處偏僻庭院相見,男子不知是計,滿心歡喜地赴約,只是剛踏入庭院,便被早已埋伏好的軍士所擒。
等秋娘知曉時,她的心上人,已經被殺,這讓她如遭雷擊,悲痛欲絕,而此事,也在府中傳開,流言蜚語如箭般刺向秋娘,什么二人已經私定終身,秋娘已經腹中有子云云。
張公素聞流言,怒不可遏,連殺府中侍女,奴仆三十余人,方才止住流言,但張公素覺得,秋娘繼續待在幽州,還不如將其送回平州,一方面,可以讓這些流言蜚語隨著時間消失,一方面,也不至于讓張秋娘觸景生情。
張秋娘看著陳從進的模樣,似乎在他的身上,看到了一絲心上人的影子,良久,在侍女的提醒下,她才放下簾子。
入夜后,隊伍宿于三河城中,節帥張公素早已行文沿途城池,潞城的官員在和陳從進接觸后,便臨時尋了一處大宅子,用以四娘子休息。
本欲次日啟程,只是一早,天色有變,陰雨連綿,兩個隊頭,徐郝和李輔吉前來詢問陳從進,言是否要繼續行軍?
陳從進抬頭看了看天色,有些遲疑,這雨是不大,不過天氣已經有些冷了,若是淋了雨,軍士難免會生病,因此,陳從進決定,還是等雨停后再行軍。
隨后陳從進帶著李豐,王猛二人進入后宅,讓侍女告訴四娘子,今日暫緩啟程。
陳從進是牢牢記住向元振的話,能不和四娘子接觸,那就絕不接觸,就是去后宅,身邊也是帶著幾個人,還要讓侍女傳話。
侍女匆匆而去,陳從進三人在回廊處無聊的等待著四娘子的回話。
這時,一旁的王猛低聲道:“副將,我覺得,這四娘子對你有意思。”
陳從進聞言,瞥了王猛一眼,沒好氣的說道:“你覺得?你覺得有屁用。”
王猛急道:“真的,昨天我都看見了,那四娘子掀開簾子,一直盯著你可呢!”
說到這,王猛用肩膀撞了一下李豐,又道:“不信你問李豐,他昨天也看到了。”
陳從進扭頭看著李豐,問道:“真的假的?”
李豐略一思索,隨后說道:“我是看見四娘子掀開車簾,至于看誰,我沒太注意,不過,那個方向,確實是副將的位置。”
陳從進聽到這,心頭一顫,娘的,不會是真的吧,不過,陳從進很快就覺得不可能,一定是這兩貨故意胡說的。
陳從進哼了一聲,道:“你們兩個,少胡說八道。”
王猛還要再說,陳從進錘了一下王猛,道:“閉嘴,等下被人聽到了,到時候罵你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王猛摸摸頭,這話第一回聽說,但感覺副將說這句話很是通俗易懂,不過,王猛很快反應過來,怎么會罵自己,他又沒想娶四娘子,要罵也是罵陳從進才對。
這時,那侍女匆匆而來,對著陳從進屈身一禮,細語道:“我家娘子說,一切由將軍決定便可。”
陳從進一拱手,道:“好”
說完后,陳從進便打算離開,這時,侍女忽然喊住了陳從進,說道:“將軍,我家娘子有請!”
聽到這話,王猛,李豐二人的眼珠子都瞪大了,二人的表情,很是耐人尋味,陳從進咽了一口唾沫,強笑道:“后宅女眷之所,我等皆是武夫,有些不便。”
侍女又是一禮,輕聲道:“將軍切莫誤會,我家娘子只是想要感謝將軍一路護送,若是將軍覺得不便,那便做罷。”
陳從進聞言,心頭松了一口氣,忙道:“職責所在,四娘子無需介懷,我等這便離去。”
說完后,陳從進一扭頭,轉身便走。
片刻后,王猛追了上來,一臉的痛心疾首,而李豐也是一樣,李豐邊走邊說:“我現在覺得,昨天,那四娘子就是在看副將,那眼神,都化成水了!”
陳從進罵道:“放屁,隔那么遠,你還看的見眼神,你剛剛不是說,不知道看誰!”
一旁的王猛一臉可惜的說道:“副將,剛剛四娘子相邀,你為何不去?這多好的機會,先弄個娃出來,這榮華富貴不就來了!”
陳從進心頭憋屈,向元振再三告誡自己,少接觸四娘子,他說的秘聞,也不準透露,這讓陳從進又沒法說。
好一會,陳從進才憋出一句話:“我牙硬,吃不了軟飯!”
(今天寫個大章O(∩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