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張第一個發(fā)話:"我同意,反正已經(jīng)這樣了,還能更差?"
老王抽了口煙:"規(guī)矩得立好,誰要是背后捅刀子,就別怪大伙兒不客氣。"
一個接一個,大伙兒都表了態(tài)。
那天晚上,他們一直聊到天亮。聊累了就在炕上瞇一會兒,醒了接著聊。
誰也沒提錢的事兒,但誰都知道,這事兒要是成了,大伙兒的日子都能好過點。
臨走的時候,老村長拿出一瓶酒,給每人倒了一杯:
"這酒是六幾年剩下的,一直沒舍得喝。今天開了,就當是個見證。"
酒是苦的,可喝到肚子里,卻燒得人渾身發(fā)熱。
"興安嶺特產(chǎn)互助會"就這么成立了。
沒有紅頭文件,沒有大印,就是幾個莊稼人的一句話。
可就是這句話,讓整個興安嶺的小買賣們,有了主心骨。
消息傳開,陸陸續(xù)續(xù)又有人找上門來。
林東來者不拒,但有個規(guī)矩:得實在,滿嘴不著調(diào)的、想占便宜的,一律不要。
到了臘月,互助會已經(jīng)有了二十多家。
雖然都是些不起眼的小買賣,可加在一起,也是個不小的數(shù)目。
縣里聽說了,特意來看了看。
走的時候拍著林東的肩膀:"小伙子,好好干,上頭支持你們。"
臘月一過,開了春,山上的雪還沒化利索,興安嶺的土特產(chǎn)就開始走了俏。
靠著“互助會”抱團,大伙兒第一次嘗到了自己給自己東西定價的甜頭。
以前被商販壓價的山貨,現(xiàn)在也能挺直腰桿賣個好價錢。
林東更忙了,他不僅要協(xié)調(diào)各家的貨,還要跑出去找銷路。跑得最勤的,就是省城食品廠。
那是個大單位,吃得下他們這里大部分的貨。一開始,合作得還算順利。
可好景不長。
開春后的第一批貨,是上好的干蘑菇和木耳,拉到省城,食品廠的采購科長,一個姓劉的胖子,手指頭在貨上扒拉了兩下,眼皮都懶得抬:
"這批貨,潮了。價錢得往下壓三成。"
跟著林東去送貨的老王當場就火了:"這都是新曬的,干得能當柴火燒,哪兒潮了?"
劉科長慢悠悠地端起茶缸子,吹了吹上面的茶葉末:
"我說潮了,就是潮了。你們興安嶺,就這氣候。愛賣不賣,后面排隊的有的是。"
林東攔住要動手的老王,臉上沒什么表情,但眼神冷得像冰碴子。
他一句話沒說,招呼老王,把貨又原封不動地裝回了車上。
回到村里,林東把互助會的人都叫到了老村長家。炕上、地上,坐得滿滿當當。
煙一袋一袋地抽,屋里嗆得人睜不開眼。
"他么的,這是看咱們山里人好欺負!"
"以前就這樣,他們說啥是啥,山珍到了他們嘴里,就成了爛菜價!"
"東子,咋辦?這批貨要是不出手,開春的種子化肥錢都沒著落。"
大伙兒七嘴八舌,最后都看著林東。
"從今天起,省城食品廠,咱們一斤貨都不賣給他!"
這話一出,屋里頓時安靜下來。
不賣?那可是大買家。
"他不是嫌咱們的貨潮嗎?那咱們就讓他的廠子也'潮'一回,讓他斷了貨,看誰先挺不住!"
這個決定,日子一下子緊了。貨賣不出去,家家戶戶都斷了進項。
有人開始動搖,晚上偷偷摸摸去找林東,問能不能再想想辦法。
省城的劉科長也沒閑著,他派人開著車,直接到各個村里,挨家挨戶去收,價錢比以前還高一點。
"你看,跟著林東干有啥好?我們廠子給現(xiàn)錢。"
老王媳婦就動了心,想把自家藏著的半袋子松子賣了。被老王發(fā)現(xiàn),兩口子吵了半宿。
最后老王吼了一句:"你要是敢賣,這日子就別過了!咱們窮死,也不能讓人戳脊梁骨!"
這場拉鋸戰(zhàn),持續(xù)了快一個月。
山里人硬是咬著牙,一斤貨都沒賣出去。
劉科長終于坐不住了,廠里的生產(chǎn)線不能停,沒有原料,他這個科長也當不下去。
他給林東捎話,讓他去省城面談。
林東帶上老王和兩個年輕力壯的后生,開著村里唯一的手扶拖拉機,"突突突"開到了省城食品廠。
劉科長在辦公室里見的他們,還是那副愛答不理的樣子。
"行了,知道你們不容易。"他從抽屜里拿出一沓錢,扔在桌上,
"這批貨,我按原價收了。這錢,算是我個人給你們的辛苦費,拿去喝茶。"
林東看著那沓錢,沒動。
"劉科長,咱們是來解決問題的,不是來要飯的。"
劉科長的臉沉了下來:"小子,別給臉不要臉。信不信我讓你們一輩子都走不出這興安嶺?"
"我們本來就沒想走出去。"林東迎著他的目光,"我們只想堂堂正正地賣自己的東西。"
話不投機,劉科長叫來了保安。
推搡之間,一個保安隨手抄起桌上的鐵皮文件夾就揮了過來。
林東躲閃不及,臉上被劃開一道長長的口子,血一下子就流了下來。
老王他們一看林東見了紅,眼睛也紅了,當場就跟那幾個保安扭打在了一起。
事情鬧大了。
縣里很快就聽說了,當初拍著林東肩膀的領導,親自打了電話到省城。
當初那句"上面支持你們",不是白說的。
有互助會的團結(jié),有理,還有上面的壓力,省城食品廠扛不住了。
劉科長被撤了職,廠里不僅要按市場價,收購他們積壓的所有存貨,還要賠償林東的醫(yī)藥費和村里的誤工費。
省城食品廠的賠償款到賬那天,靠山屯沒人高興。
老村長李長山握著那張薄薄的存折,手有點抖。不是激動,是心里沉。
這錢,每一分都沾著林東臉上那道疤,沾著全村人三個月沒睡過囫圇覺的血絲眼。
"多少?"會計湊過來,聲音壓得很低,像怕驚動了什么。
村長沒說話,把存折遞過去。
會計看了一眼,眼鏡片后面的眼睛瞪圓了,嘴唇動了動,沒有說出一句話。
這是他這輩子見過最多的錢,夠買多少斤糧食?夠蓋多少間瓦房?夠讓多少個娃娃念到高中?
消息很快在村里傳開了,但傳得很靜。
晚飯時候,家家戶戶的煙囪都冒著炊煙,但飯桌上的話比平時少。
男人們悶頭扒拉著碗里的高粱米飯,女人們就著咸菜喝稀粥,都在琢磨著那筆錢。
"聽說夠蓋十個村委會。"鐵蛋媳婦小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