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幾秒，林晚沅才開口，“蘇同志，這本日記的主人叫李長勝，十八歲入伍，二十二歲犧牲在南疆前線，是我們團的戰(zhàn)斗英雄。”

“他用命換來了我們今天能安安穩(wěn)穩(wěn)坐在屋子里，你安心排練，我安心看書。”

“我覺得，能讓他的筆跡重見天日，讓他寫下的故事不被后人遺忘，比什么事都有價值。”

蘇茉莉那張精心描畫的臉上，笑容徹底掛不住了。

顧凜是軍區(qū)大院里所有未婚女青年心里的夢，他家世好，前途無量，長得又那么挺拔英俊。

她蘇茉莉是文工團的一枝花，自認只有自己才配得上這樣的男人。

可他偏偏從外面領(lǐng)回來一個不知道從哪個犄角旮旯里冒出來的女人，還拖著個來路不明的孩子！

她更沒想到這個看著軟弱可欺的女人，嘴巴這么厲害，三言兩語就把她擺到了英雄的對立面，讓她顯得既刻薄又無知。

【絕殺！妹寶這氣度，直接碾壓！】

【文化人罵人就是不一樣，都不帶一個臟字！】

【她連烈士的名字都不知道！問她！讓她當(dāng)眾出丑！】

林晚沅看著飄過的字報，心念一動，目光清澈地看向蘇茉莉，帶著笑意又問：“說起來，李長勝烈士是我們團的英雄，同志你們文工團人才濟濟，應(yīng)該也排演過紀(jì)念他的節(jié)目吧？我剛來，對部隊的事了解得還不多，真想聽你講講他的英雄事跡，也好學(xué)習(xí)學(xué)習(xí)。”

這一問，比一記耳光還響亮。

李長勝？

她哪里知道什么李長勝李短勝！

她來這里，可不是來聽什么英雄事跡的！

文工團排演的節(jié)目多了去了，歌頌英雄的，贊美軍民魚水情的，她哪里記得住每一個英雄的名字？

她只記得住哪個首長喜歡聽什么歌，哪個領(lǐng)導(dǎo)的愛人愛看什么舞。

“我……我們……節(jié)目太多了……”

蘇茉莉支支吾吾，一個字也答不上來。

她今天過來，本是想看看這個女人到底有多落魄，順便擠兌幾句，讓她認清自己的身份，知難而退。

結(jié)果反被對方一個問題，就給釘在了原地，進退兩難。

恰在此時，房門被從外面推開。

顧凜訓(xùn)練結(jié)束回來了，迷彩作訓(xùn)服的袖子挽到小臂，露出結(jié)實有力的線條，一身的汗水與硝煙氣，氣勢迫人。

他推門就看見屋里這副奇怪的景象。

文工團的蘇茉莉漲紅著臉站在屋子中央，手足無措。

而他的妻子，正安安靜靜地坐在桌邊，手里捧著本破破爛爛的本子。

顧凜的腦子立刻開始飛速運轉(zhuǎn)。

這個女人是來挑釁的。

他才離開多久？就有人敢上門來欺負他的人！

看著林晚沅那副沉靜安然的模樣，心口一陣發(fā)熱，又一陣發(fā)疼。

她肯定是被氣著了，只是性子軟，不愿與人爭執(zhí)，才故作堅強。

“顧團長。”

蘇茉莉看見顧凜，立刻就委屈巴巴地開口，想博取同情。

可顧凜連一個眼神都懶得給她。

他邁開長腿，直直走到林晚沅身邊，低頭用自以為很溫和的語氣問：“吵到你了？”

林晚沅搖搖頭。

顧凜不信，他伸出手摸了摸桌上的搪瓷杯，里面的水已經(jīng)涼透了。

他眉頭一皺，端起杯子，二話不說轉(zhuǎn)身就要去倒熱水，全程把蘇茉莉當(dāng)成了空氣。

蘇茉莉被晾在一邊，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一張俏臉青一陣白一陣，難看到了極點。

“顧團長，我是聽說嫂子來了，特地來看看。”

顧凜終于舍得將視線分給她半秒，“看過了？”

“看……看過了……”

“那你可以走了。”顧凜的語氣不帶起伏，將溫?zé)岬乃诺搅滞磴涫诌叄帜闷鹨粋€蘋果，面無表情地塞回她手里。

“蘋果你也帶回去。以后沒什么事，不要來打擾她休息。”

這簡直就是指著鼻子罵她不識好歹，打擾病人休息了。

蘇茉莉愣住了，她哪里受過這種對待。

在文工團，誰見了她不是客客氣氣的，偏偏在這個男人這里，屢次三番的碰壁。

她不甘心，還想再說點什么挽回顏面。

“顧團長，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看嫂子一個人在家?guī)Ш⒆樱滤龕灐?/p>

“她不悶。”顧凜截斷了她的話，已經(jīng)帶上了幾分不耐，“她有我，有孩子，還有正經(jīng)事要做。倒是你，身為文工團的骨干，如果精力這么旺盛，我看下次的聯(lián)合軍事演習(xí)，前線慰問演出隊的名額，可以給你留一個。”

前線慰問！

那是要跟著部隊上山下海，風(fēng)餐露宿的！

蘇茉莉徹底慌了。

要是真把她派去，她這身細皮嫩肉非得脫層皮不可。

她咬著下唇，看了林晚沅一眼，可這夫妻倆沒一個看她的。

自己就像個跳梁小丑。

自尊心不允許自己再留在這里，拿著手里那只蘋果，扭頭就走，屋子的門被她帶得“砰”一聲響，又彈了回來。

顧凜皺著眉走過去，把門關(guān)嚴(yán)實，還把門鎖給鎖上了。

他轉(zhuǎn)過身，走到林晚沅身邊，看著她白凈的小臉，心里那點火氣才慢慢壓了下去。

“她欺負你了？”他問。

林晚沅搖頭。

顧凜更不信了。

“她肯定說了難聽的話。”他自顧自地得出結(jié)論，眉頭擰著，“以后這種人再來，你不用跟她廢話，直接趕出去。”

他想了想，又補充道：“你要是不想動手，就等我回來。”

我來趕。

林晚沅被他這副一本正經(jīng)護短的模樣逗笑了。

她看著桌上那堆被蘇茉莉留下的蘋果，沒由來地，覺得這蘋果現(xiàn)在順眼多了。

挑了個最紅的，在自己干凈的衣袖上仔細擦了擦，遞到他嘴邊，“我不愛吃生冷，你吃吧。”

顧凜一愣。

他看著那個紅彤彤的蘋果，又看著她遞過來的手，指尖白皙，腕骨纖細。

他的小妻子，居然主動喂他吃東西。

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張開嘴，就著她的手，“咔嚓”一聲，咬了一大口。

蘋果清脆，汁水四溢，甜得他心尖兒都在發(fā)顫。

他想，這蘋果是蘇茉莉帶來的，她不吃，卻給了我。

她這是在用他的方式，宣告主權(quán)。

她心里果然是有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