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耀七年,三月初一。
蜀宮,正殿。
劉諶召開了他回到成都以后,第一次大朝議。
參與朝議的,是那些遷徙南中遷徙到一半,又被喊回來的臣子。
以及樊建、郤正二人提拔起來的一批青年官員。
不僅大殿內站滿了人,就連殿外的廣場,也被官員塞滿。
剛開始,官員們還井然有序,挨個發言。
可隨著朝議的進行,秩序就逐漸混亂了起來。
混亂的根源有二。
第一就是糧食。
陛下打了勝仗,大賞將領、士兵。
而這個時期的賞賜,金銀并非主流,主流是谷帛!
華夏大地一分為三,魏蜀吳三國,都有各自的貨幣。
而這些貨幣,往往都是為了掠奪民間財富才制造出來的。
先帝在位時,發行了一款貨幣“直百錢”,發行之后,國庫確實充盈了,但老百姓卻苦不堪言。
這也就直接導致直百錢雖然屬于蜀漢的正統貨幣,但官員百姓基本上都不認。
谷帛才是眼下的主流“貨幣”。
姜維在梓潼縣向鐘會索要錢財的時候,鐘會給的錢財,除了一部分金銀器外,大部分都是錦帛。
劉諶用來獎勵將領、士兵的,自然也是谷帛。
如此就導致,國庫存糧被大量消耗。
眼下才剛剛春耕,想要收獲糧食還需半年光景。
哪怕是紅薯,也得等上兩三個月。
想要解決糧食危機,就必須得向各州郡征收糧食。
但各州郡舉兵勤王,總不能讓士兵餓著肚子上前線打仗,所以也都把存糧拿了出來,充做軍糧。
再強行征收糧食,各州郡就得要餓死大一批百姓。
如此就引發出了第二個混亂。
巴西郡太守,譙熙。
巴西郡是蜀漢的第二大糧倉,且梓潼之戰時,譙周拒絕舉兵勤王,巴西郡的存糧,基本上沒有消耗。
問題就在于,怎么才能讓譙熙,主動的把糧食運送到成都府來。
陛下砍了譙周,與益州本地派徹底翻臉,譙熙接替譙周,成為益州派執牛耳者。
他都不用振臂一呼,只需要稍微給點暗示,各州郡的世家大族們,就會團結起來,對抗朝廷。
滿朝文武就這個問題,爭論了整整一上午,一個個面紅耳赤,卻始終沒能形成一個統一的共識。
因為朝堂之中,也有益州派。
他們雖不敢明著幫譙熙說話,卻也想要借此機會,讓劉諶作出讓步與妥協。
不說做到跟太上皇一樣,可也應該給益州本地的世家大族,一個說法,一些補償吧。
而除了益州本土派的聲音外,另一個派系的嗓門也挺大。
那就是蜀漢功勛代表。
劉諶之前在朝堂上,親手殺了張紹,讓這些功勛世家有些惴惴不安,只不過那時候強敵環伺,他們怕落個跟張紹一樣的下場,所以選擇了隱忍。
現如今大局基本上穩定,他們也開始發出自己的聲音。
因為不能讓益州派一家獨大啊。
坐在龍椅上的劉諶,淡漠的看著這一切。
雖說在殺譙熙、誅張紹的時候,他就預料到可能會出現這場的場面。
但當這個場面真正的出現后,劉諶的心里還是涌出了一股煩悶。
團結一致,怎么就這么難呢?
梓潼之戰的大勝,續上了大漢的國祚,且從表面上看,國祚少說也能再續個十幾二十年。
可距離克復中原、還于舊都,還早得很吶。
眼下的蜀漢,依舊是魏蜀吳三國之中最弱的那個。
地盤最小,人口最少,財力最貧瘠。
這種時候,就更應該君臣齊心協力,發展國家,強大國力,為之后的戰爭做準備。
自己讓群臣遷徙去南中的時候,他們都還團結一致。
現在只是剛打了個勝仗,劍閣都還沒收回來呢,這些人就忍不住了。
“陛下!”
新任侍中來忠說了半天,結果龍椅上的劉諶毫無反應,有些氣急,竟是直接喊了出來。
來忠的這一點,當真是完美的繼承了他親爹來敏,說話毫無節制且不分場合。
來敏就是因為這個性格,屢次被貶又屢次被提拔。
來敏死后,來忠遭到宦官黃皓打壓,一怒之下辭官不做。
前段時間被樊建推舉,回朝中擔任侍中。
“臣等正在跟陛下說話,陛下怎能走神呢?”
劉諶空洞的雙眸中,緩緩的恢復了神采,道:“哦,朕錯了?!?/p>
來忠也愣住了,因為他也沒想到皇帝竟然會這么干脆的道歉。
他都做好了被呵斥一番,甚至被皇帝直接攆出去的準備。
作為來家人,不被皇帝趕出朝堂幾次,都對不起列祖列宗啊。
“陛下,臣并非怪罪陛下……”
劉諶平靜的說道:“來卿不必自責,你說得對,朕不應該走神?!?/p>
“但你們剛才說的話,朕也都聽進去了?!?/p>
“就是該怎么樣說服巴西郡太守,譙熙,對吧?”
來忠點頭,道:“沒錯,臣等的意見是,譙熙無視陛下詔書,拒絕出兵勤王,已經是死罪。”
“現在朝堂需要巴西郡的糧食,他還是視若無睹。”
“對這樣的人,理當派兵討之,明正典刑!”
原蜀郡功曹、現任散騎常侍的張崇站了出來,道:“陛下,來侍中此舉絕不可行?!?/p>
“我軍主力目前都在劍閣之外,根本沒有能力興兵巴西郡。”
“如果陛下執意興兵,則巴西郡……必反!”
“外敵未驅,又增內患,必傷國本!”
“來侍中此番進言,極不妥當,請陛下治他殿前失言之罪!”
來忠頓時怒瞪張崇:“張常侍,你可知譙熙在巴西郡發了一篇檄文,說陛下不忠不孝,不仁不義,屠殺朝堂功勛,搶奪皇位,軟禁親父?!?/p>
“此人已經心向曹魏,反是必然的事情?!?/p>
“趁他還沒有徹底投降曹魏,先將其鏟除,才是上策!”
張崇道:“胡說八道,你說的那篇檄文,根本不是譙熙所寫,檄文發出來的當天就被譙熙撤下,還上奏一封,主動請罪。”
“說明譙熙只是心有怨懟,但絕沒有背棄大漢之意?!?/p>
劉諶愣了一下,“檄文,什么檄文?”
“為什么沒有人跟朕說?”
郤正立刻走出來,道:“陛下,這篇檄文發布的時候,陛下正在梓潼縣指揮軍隊作戰,再加上這篇檄文很快就撤下,譙熙也上奏請罪,臣等就沒有告知陛下?!?/p>
劉諶似笑非笑的說道:“有意思,有原版嗎?拿來給朕看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