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治下,裂谷旁,幽暗的煞氣升騰而起,天光灑落,消散于這處大淵中,巨物的摩擦之聲響起。
谷邊人群靜候,大都是些胎息修士,煉氣都少見,自先前一役,沈家損失慘重,兩名煉氣八重隕落,族中僅剩一名煉氣初期,正是沈?qū)毆{,此時神色恍惚。
沈家家主站在祭臺旁,面容蒼老,身上散著腐朽之氣,當下收斂氣機,若一尋常的老人。
祭臺上以赤色神鏈束縛著一群人,正是劉霄聞一眾,身上法器靈物皆被收走,叫沈家這位老筑基以法術(shù)制住。
劉霄聞看向四周,在場的沈家修士都是些修為低微的,唯有面前這位筑基實在是難對付,即使位行將壽盡,也非他們一群煉氣能抵抗。
對方的仙基更是有封鎖、禁錮之用,在漓水邊上,僅僅一個照面,無數(shù)赤光化作的鎖鏈纏來,就將一行人拿下。
‘這是筑基,該如何脫身?’
劉霄聞心思電轉(zhuǎn),默默看向一旁的供臺,其上放著兩個頭顱,一具獨足青鳥之尸,兩顆頭顱正是那兩門煉氣八重的,死相凄慘,血肉一片模糊。
至于那獨足青鳥,形若商羊,不知是如何變化而成。
不遠處的大淵傳來巨響,幽暗的煞氣沖起,一旁的沈家家主此時屈指一點,兩顆頭顱和青鳥尸身叫赤光卷起,落到大淵之中。
煞氣沖激而起,自淵中傳來一聲滿足的喰享之聲,鐵灰的地表上鉆出無數(shù)細長的黑蛇,轉(zhuǎn)瞬之間又消失不見。
沈家家主踏前一步,翻手取出三根金香,就這般立在供臺之上點燃,香氣涌動,落入大淵之中,勾動某物,一道極為純凈的生命精氣自大淵中升起,直直落向沈家家主。
周圍人見到那道精氣,卻是面面相覷,情況似乎不對,那名老筑基的臉色更是難看,隨手一揮,就將這道精氣吸納,氣息卻未有大多變化。
劉霄聞稍稍感知那生命精氣,也僅是煉氣九重級別,對一名即將壽盡的筑基來說不過杯水車薪,照這般祭祀下去,哪里能續(xù)壽。
沈家家主眼神一轉(zhuǎn),狹目看向劉霄聞一行人,緩緩開口道:
“老夫沈竹石,爾等可想活命?”
沈竹石語氣中似乎含著些商量的意味,劉霄聞目光低垂,轉(zhuǎn)機或許來了。
“前輩,你今日所為,林漠李氏必有所報。”
一旁的李近之此時開口,聲音若空谷幽風。
沈竹石嗤笑一聲,湊近些,細細看起李近之的相貌,眼神微微瞇起。
“原來是林漠李,難怪你個遼人在此,云露門先前在邊疆御敵,可是有不少女修叫擄走,充作奴隸。”
“怎么,還覺得自己是嫡系,沉浸在祖上榮光,你家的根底我卻是知道,如今無神通坐鎮(zhèn),你不過是個雜血,有何資格威脅我?”
說著,沈竹石翻手取出一柄暗金橫刀來,上有金紋閃爍,鸞鳳飛舞,他將刀鋒一轉(zhuǎn),貼在李近之脖頸處。
沈竹石刀鋒稍稍向下壓去,李近之脖頸頓時被劃開,滲出細密的血珠,這名老筑基收回法刀,目光轉(zhuǎn)而看向劉霄聞和張羽二人。
他的目光最終停留在劉霄聞身上,稍加思索,幾道赤鏈將剩余眾人束縛更緊,一旁的兩名凡人更是當即昏死過去。
“你可想讓他們活命?”
沈竹石冷漠的眼神看來,聲音蒼老。
“自是想的。”
劉霄聞抬首,和這名老筑基對視,隱隱察覺什么。
“好,現(xiàn)在要你去辦件事,成了,自然會放你們走,不成,那便等死。”
沈竹石眼中漸漸有赤光升起,氣勢一盛,繼續(xù)說道:
“現(xiàn)在你敞開心神,讓我種下禁制,我才放心,不然——”
說著,這老修施法,一旁的張羽渾身骨骼爆響,吐出血來,這書生說不出話,只是以眼神示意,讓劉霄聞莫要答應(yīng)。
劉霄聞稍稍沉思,看向身旁眾人,只低低道:
“好。”
他神色冷冷,放開心神,任由沈竹石的靈識壓來,以某種秘法種下禁制。
劉霄聞絲毫不懼沈竹石這手段,篆文護佑靈識,神通都難動,何況是他個筑基。
果然,那道禁制落在識海中,卻被篆文抵住,發(fā)揮不出效用,甚至劉霄聞感覺,自己只需稍稍催動,這禁制就會消散,他卻不動聲色。
一旁的沈竹石滿意地點了點頭,他稍稍催動禁制,能感受到對方靈識,心中一定,將劉霄聞單獨攝走,兩人齊齊到了那處大淵之上。
這時劉霄聞才看清這處地界的形貌,極深極狹,似乎藏著某物,攪動著幽暗的煞氣,僅僅是臨近,都令人產(chǎn)生一股不適之感。
沈竹石在一旁松開劉霄聞身上束縛,如今種下心神禁制,他也不怕眼前這小子耍什么手段,若是敢起歹念,自己瞬息就能得知。
“現(xiàn)在,我要你下去,替我辦件事。”
聞言,劉霄聞臉色稍沉,下方的煞風恐怕是筑基級別的,自己要是進去,頃刻間就會消融殆盡,他卻未多言,只是靜靜等著沈竹石發(fā)話。
“走啊。”
沈竹石似笑非笑的盯著劉霄聞,言語中隱含威脅之意。
劉霄聞神色未變,輕呼一氣,直直御風向著這處大淵中落去,雙足邁入,血肉瞬息消融,連骨頭都不剩,他若鐵了心一般,要繼續(xù)往下。
一旁的沈竹石卻是大手一揮,赤鏈涌出,反將劉霄聞捆回,他屈指輕點,一枚朱色丹丸落下,化作血氣,頃刻將劉霄聞法軀修補完畢。
“心性不錯,你要是乖乖行事,等到老夫功成,有你的好處。”
沈竹石眼中升起一絲贊賞之意,對方心思沉穩(wěn),倒是個人才。
說著,沈竹石翻手祭出一青銅神像來,正是沈德正先前使的,隨風就落到劉霄聞手中。
“舉著這神像,就可進入這大淵,入內(nèi),便可見一煞蛇,腰間有道素白玄光,我要你將這神像置于那玄光之中。”
“若是事成,我自會放走爾等,但要是敢使些小心思,我便將你身邊人一個個拆成零碎,扔下來,陪你作伴。”
聞言,劉霄聞聲音恭敬,只低聲道:
“不敢。”
沈竹石默默感知著種下的禁制,確定對方無什么心思,才揮手讓劉霄聞下去。
舉著這神像,緩步向著洶涌的煞氣之中邁入,他脖頸上印記有感,神像震動,一層幽光漸漸籠罩上他全身,將周邊的煞氣隔絕。
進入大淵,劉霄聞定睛看去,四周一片荒蕪,不見半點活物,煞氣積淀在最深處,化作一片煞海。
他繼續(xù)向下御風,終于見到沈竹石所說的事物,一條煞蛇騰躍而起,鱗甲漆黑,雙目散著灰光,蛇首上連著一人軀,青面獠牙,兇厲非常。
這煞蛇對劉霄聞視若未見,僅僅是在煞海中扭動著,像是要掙脫什么事物,卻被死死禁錮著。
一道素白玄光恍若仙劍,釘在這煞蛇身軀中部,讓其無法脫身,玄光邊緣,有日月星三曜之象變化,金烏、玉蟾和星斗流轉(zhuǎn)不定,煞氣難近。
只是稍稍看了一眼,劉霄聞就覺心神震顫,眼睛不由自主看三曜運轉(zhuǎn)的軌跡,左右兩眼開始逆向而動,甚至整個人身都要扭曲,分為三道,沿軌而行。
神像幽光灑落,護持住他,這時劉霄聞不敢再過多注視那素白玄光,低垂著頭,緩緩走近。
越是往下,越是難行,煞氣若有千鈞之重,壓在他身上,法力滯澀,運轉(zhuǎn)不暢。
一邊行著,劉霄聞一邊觀察起了這神像,他現(xiàn)在要搞清楚的沈竹石到底有何意圖,才能行事,不然就是等死。
煞蛇漸漸停止翻騰,復(fù)又沉寂下來,讓劉霄聞能稍稍窺視,蛇首之上的人軀,分明他手中青銅神像一模一樣,顯然同出一源。
逐漸靠近那處素白玄光,這青銅神像開始震顫起來,漸漸有縷縷赤光涌出,神像背面再度浮現(xiàn)出一首,正是沈竹石的樣貌。
劉霄聞隱隱感到,某道心神就寄托在這人首之上,蠢蠢欲動。
還有幾步就可至那素白玄光旁,但他卻站定,心思電轉(zhuǎn),推敲起沈竹石的意圖來。
‘是想我放出這尊煞神?’
這想法剛出,很快就叫劉霄聞否決,對方有神像在手,若是真能讓這煞神走脫,早就可派人來行事,何必等到現(xiàn)在。
李近之的話語忽地在他腦海中浮現(xiàn),遼國壽盡的紫府,會轉(zhuǎn)為神道,塑造金身。
眼前就是一尊煞神,身上受制,受沈家香火多年,命門還落在沈竹石手上,而從先前情況來看,所謂的祭祀,一名筑基,幾個煉氣,根本就供不起沈竹石續(xù)壽。
再看向這具煞蛇,劉霄聞已然明白什么,心中有感,沈竹石眼見續(xù)壽不成,恐怕是動了奪舍的心思,不知有幾成把握。
上方是層層洶涌的煞氣,吞沒一切光線、聲音,即使是筑基恐怕也看不穿,心上忽地傳來一陣催促,極為模糊,但意思很明確,讓劉霄聞動作快些。
舉起這青銅神像,劉霄聞迅速地窺視一眼那素白玄光,日月星三光各安其位,流轉(zhuǎn)穩(wěn)定。
‘這道玄光,絕對是紫府一級。’
他指間悄然冒出一縷金火來,大日煌火,他將這靈火精煉,提取出這點純凈的太陽之火來,雖然極少,但頗為純凈,威勢非凡。
周邊的煞氣被這道金火焚燒,化作煙塵落于地上,劉霄聞現(xiàn)在只有一個想法。若是將神像投入,待到沈竹石心神降下,自己將這靈火投入,打破這道素白玄光的平衡,將會是什么光景?
他的神色稍沉,沈竹石催促越發(fā)頻繁,識海中禁制震動,劉霄聞任由其施為,并未催動篆文抵擋。
長呼一氣,他將這青銅神像投入其中,周圍原本洶涌的煞氣一寂,漸漸失去威勢,天光自上方照射而下。
神像之中,赤光凝成的人首取代了原本的鬼首,這尊煞神劇烈的震顫起來。
劉霄聞仍是未動,眼眸低垂,沈竹石果然在此時催動禁制,控住劉霄聞心神。
一道赤色神鏈自高空中落下,金色的香火之氣自下方這尊煞神體內(nèi)升起,漸漸化作橋梁,接引起沈竹石。
沈竹石自天上降下,他臉上得意,緩步走來,周邊的煞氣已經(jīng)消散,僅余這煞蛇,此時僵直,動彈不得。
他曲指一彈,一道赤色神鏈束縛而下,配合靈識上的禁制,將劉霄聞鎖的死死的,這老修卻是十分精明。
此時那神像就落在素白玄光之中,香火凝成的橋梁連接起這蛇首和沈竹石,自這名老修明堂之處,緩緩走出一虛幻的小人來,正是他的神魂。
這神魂小人沿著香火凝成的金橋,向著蛇首走去,寶相莊嚴,迅速凝練香火,入主這具煞神之軀。
眼見沈竹石的神魂小人入內(nèi),似乎同這煞蛇開始爭奪起軀體,蛇首之上的人軀變化不停,一時是沈竹石的模樣,一時又是鬼面,煞氣同靈雷沖激。
劉霄聞試了試,靈識上的禁制可破,但對方以仙基神妙降下的束縛,可就難解。
隨著時間流逝,雙方爭搶的越發(fā)激烈,劉霄聞感覺這赤鏈稍稍松些,他不動聲色地向前一步,咬牙靠近那素白玄光的幾步。
只是一瞬,他就感覺肉身乃至神魂都要被化去,身上纏繞的赤鏈迅速被破,識海中篆文明亮,護住神魂,但法軀受傷慘烈,所幸氣海完好。
他迅速御風,遠離這道素白玄光,看向一旁的蛇首,沈竹石絲毫未覺變動,他原本的肉身正迅速衰敗,逐漸變?yōu)辄c點光芒,四處涌動。
劉霄聞神色冷冷,凝聚起剩余所有法力,不計成本的催動起靈火中的太陽之性,張口一吐,金燦的日炎涌出,直直降到那素白玄光之中。
篆文震動,他感到自身某種氣數(shù)隨之而落,日光一盛,三景和轉(zhuǎn)之象再難維持,這道素白玄光逐漸震顫起來,日光,月華和辰輝涌動。
蛇首上的人軀忽地顯化出一張臉來,正是沈竹石的,面上驚恐,看向蛇軀上的暴動的玄光,他不明白,明明性質(zhì)極其穩(wěn)定的玄光,為何會生變。
當下劉霄聞拼命御風而起,下方傳來一聲凄厲的呼號。
“小子,敢爾!”
巨大的煞蛇之軀沖起,毀滅的氣息生發(fā),那道素白玄光漸漸覆蓋上大半蛇軀,三景之光涌動,讓劉霄聞背后發(fā)寒。
此時唯有御風,他燃燒精血,拼死向著大淵之上飛去,可身后的氣息越來越近,怒吼之聲不絕,恍若就在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