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虛,一片混蒙,無數幻景生發,若是向下望去,在無窮無盡的黑暗之中,似乎可以窺見一點彩光。
許玄向著這處無垠的虛空中墜落,遠處的景象在轉瞬之間就消散不見,劉霄聞等人的呼喊也變得微不可聞。
他看不見左河默的位置,一種如同溺水般的感覺襲來,往日進入太虛,也是在紫府庇護情況下。
如今真的落入其中,許玄覺得意識、法力和**都在分離崩析,一種難以忍受的孤寂之感在他心頭涌起,整個人的存在難以維持。
一條古老的青石道路延伸而出,周圍瞬間安定,黑色咒文生滅,穩固住此地。
許玄下一刻就落到這石道上,勉強站起,狼狽至極。
‘差一點,自己就徹底死了。’
不管有什么底牌、什么手段,僅僅是被吸入太虛,就是瀕死之境。
前方跟著落下一人,著青甲,堪堪起身,看了過來,正是左河默。
兩人對視,頗有無奈之感。
一柄玄黑法劍忽地隨之而降,上刻疏星淡月,星河閃爍,正是空劍門那柄【辰河】。
左河默伸手緊緊握住,骨節暴響,他眉宇間多了幾分煞氣,恨恨道:
“啟溫,讓他們廢了。”
許玄剛才也見到了啟溫的狀況,氣海徹底被攪碎,法力悉數流失,即使僥幸活命,恐怕也只能淪為凡人了。
他稍稍沉默,不知如何出言安慰對方,所幸左河默很快就收斂怒氣,看向腳下道路,低低道:
“走嗎?”
眼下除了走,還有什么辦法,許玄只是點頭,兩人心情沉重,只覺前方就是斷頭臺,明晃晃的鋒刃正一點點逼近兩人脖頸。
“大月光寺的凈言大師,應當也找過你。”
左河默先行開口,聲音低沉,目光看向許玄。
“正是,他是位有慈悲心的,至少讓我們做個明白鬼。”
許玄低低感嘆,若不是這位僧人,自己恐怕現在還是一頭霧水。
“也說不定,畢竟我們之中,還是能有一人活命。”
左河默聲音低低,轉而氣勢一凝,沉聲道:
“若是有機會走脫,我不會留手,還望道友明白。”
許玄沉默少時,覺得心中有些壓抑,想起自家山門和師父囑托,沉聲道:
“理當如此。”
二人向著道路盡頭走去,不知行了多久,終于見到一處入口來。
是一洞府,就這般坐落在太虛之中,由千萬道黑色咒文托舉,若海上一葉孤舟。
門戶洞開,上有三個金赤的古字【赤明府】。
許玄見到赤明二字,心中當即有了猜測,明白這是何地。
觀中開派祖師,道號正為【赤明】,名為溫御華。
他氣海中恒光震動不止,自行飛出,同這座洞府呼應,許玄便可以確定,這洞府正是觀中之物。
“可要入內?”
左河默先行開口,若有所思地看向恒光和許玄。
“既然來此,那便只能一探了。”
許玄沉聲回道,既然來此,上位之人自然是要讓他們入內,就是違抗,在這里耗著也無用。
天陀此刻忽地開口,低低道:
“先進去看看,說不定有轉機。”
這老妖在先前一直保持緘默,如今開口,倒是讓許玄心安不少。
兩人向內而行,進入這座【赤明府】。
府中極為寬廣,入內似乎能見不少樓閣宮殿,兩人御風而起,進入查看,并無陣法阻攔。
除了斷壁殘垣,這里什么都無,靈物、道藏、法器一件都未見到,像是早早被人席卷一空。
恒光和辰河自行飛起,為二人引路,逐漸走到這間洞府的中心。
是一高臺,通體若白玉,周邊有無數赤色流火環繞,兩柄法劍便飛至上方,金陽和星河顯化,兩人御風而上,落到這道臺之上。
兩柄法劍已經全面復蘇,一躍到古法器的品級,只是恒光氣勢更盛,或許是得過劍意滋養的緣故。
許玄和左河默紛紛伸手握住法劍,面色沉凝,不知接下來會發生何事。
洞府上方的霧氣忽地散開,無數猙獰的魔怪自空中降下,讓許玄想起了東密方向過來的妖邪。
兩人神色凝重,眼前魔怪都是煉氣后期的,不少氣勢更是達到九重,逐漸圍住二人。
這些魔怪都是人獸混雜,分明是以獸蠱法煉制而成,長著女首的青牛,以人手作足的蜈蚣,猿首人身的邪物,氣息兇厲。
“到底是何意?若要殺我等,吹口氣就可,何必如此麻煩?”
左河默已經握住辰河,幽藍的星輝閃爍,化作一道銀河環繞在他周身,他的氣息穩穩攀升,幾乎到了煉氣九重的極限。
許玄手中恒光亦有變化,金赤的丙火熊熊而燃,沖天而起,化作日精電光,不斷抬升許玄的氣勢,也是穩穩停在煉氣九重的極限。
他感覺性命隱隱有匯合之兆,內景逐漸要同外界呼應,仙基將成。
未等兩人體會眼下境界的玄妙,周邊的魔怪已經撲殺而來,密密麻麻,若無窮盡。
“來。”
左河默先行動身,無形無相的劍氣穿梭不定,整個人化作一道極細的幽光,不斷斬下這群魔怪的首級。
他身形變換,極為詭秘,難有魔怪能近身,他手中辰河明亮,化作一道星芒,奔行不止
另一處,許玄亦是出手,他上方一道劫池顯化,更為凝實,上霄雷云全力催動,丹霆自其中掠出,化作雷隼巡天,幽泉隱蹤,掀起鬼哭之聲。
紫雷凝聚在那方劫池內,逐漸沉積為墨色,兩柄飛劍入池,不斷攜著雷光落下,斬殺妖邪。
許玄握劍,若巨浪中的礁石,巍然不動,法劍揮舞,攜著雷光天音的劍氣噴薄而出,若長河傾瀉,一往無前。
無數焦黑的獸軀斷肢飛起,雷音轟鳴,連綿不絕,他緩步鑿陣,以一人之身,向前推進。
大震祈雷光、天鼓、劫元劍落等等,許玄揮手施展,往日所學在此一一印證,他已經忘卻了為何來此,只想著將手中法劍揮得再快些。
氣海中命本震動,神人開眼,紫電洶涌,古老蒼茫的青銅戰甲漸漸變得更為凝實,上面云雷之紋閃爍,雷龍盤旋,鱗甲森然,驅雷掣電。
仙箓飄搖,【洊合】二字散出萬道明光,某種玄之又玄的事物在其上凝聚,顯出陰陽相薄、合化的景象。
周圍的紫電、經文逐漸凝聚到這仙箓上,融入其中,許玄的性根徹底同這道仙箓融匯,但他卻未注意此事,只是全力誅殺這些猙獰魔怪。
另一處,氣海中的天陀則是分化出一朵血花,注視起這道仙箓來。
【觀道傳法】一行,許玄的位次已經極度貼近筑基,而【誅惡伏魔】一欄卻未有變化。
‘只有誅殺天魔,才算建功?’
天陀沉思起來,許玄眼下已經斬殺不少妖邪魔怪,這仙箓卻未記載功勞,看來是不算數,不知標準為何?
他看向洞府外的太虛,無數黑色咒文顯化為毒蟲猛獸,白骨骷髏之形,將整片太虛凝固。
一只蒼白瘦削,毫無血色的手自幽暗中深處,將這座廣大若山岳的洞府托舉而起,黑色咒文如水波一般,自這只手上流入洞府,化為魔怪,永無窮盡。
‘這樣下去,許玄遲早有法力耗盡的時候,怎能活命?’
血色曼陀羅花海中,天陀本體緩緩起身,他重新換回那身殷紅如血的華服,金瞳若鬼火一般明滅,長嘆一氣,向外走出。
剛出花海,頭頂那座白玉天宮立刻有動靜,蒙蒙清光鎮壓而下,讓天陀背生寒意。
他立刻跪拜而下,那道清光已經落到這老妖頭頂,但忽地止住。
天陀抬頭,他體內震動,一道金色法旨沖起,止住了那清光的鎮壓。
“東華賜道,奉旨拜謁。”
清遠悠揚的鐘聲響起,青木玄光生發,若一陽藏伏,將出于世,五精生發。
天陀終于能站起,看向那道法旨,滿臉疑惑,竟是半點也記不起來歷。
白玉天宮的清光收回,那道法旨也重新鉆入天陀殘魂之中,這老妖暫時不去管這事,而是看向外界。
許玄和左河默縱然劍氣了得,但這些魔怪似無窮盡,法力漸漸有枯竭的跡象,恐怕撐不了多久。
天陀冷笑一聲,血色大袖翻飛,他掐訣施法,漸漸有一道彩光生于他手中,顯化出無窮欲念和魔性來,透過這彩光,似乎能看到太虛最深處的景象。
無窮無盡的天魔就在這幽暗的太虛之下,似乎受了什么抑制,難以沖出,只能藏伏在下,不得現身。
這就是天陀的后手,自毀的五品秘術【渡魔階】,這秘術是他見到那無染凈蓮中的天魔法光后想起,僅有一個用處。
以心神化為渡口,引來天魔。
這秘術在當時臭名昭著,作為少見的自毀之術,威力甚大。若是紫府再將死之際施展,往往能引來不少天魔,重傷敵手,但也會造下諸多殺業。
大人物早早就抹去這秘術記載,不想在仙碑掩蓋下,天陀竟然憶起。以許玄的性子,當然不愿意施展這種有傷天和、禍害一方的秘術,天陀也沒打算同許玄商量。
若是許玄性命垂危,天陀就會毫不猶豫地發動這秘術,引來天魔降臨,許玄有仙碑護佑心神,自然無懼,背后這紫府就要倒霉了。
屆時就直接闖入太虛深處,就此遠遁,舍棄山門,轉身為妖。
‘如今就看外面情況如何了?’
天陀手中彩光明滅,他看向外界,只見許玄和左河默已經瀕臨絕境,法力將要枯竭。
周圍的魔怪忽地止住,一時沉寂,無數獸軀斷肢匯聚,顯化出一人的身形來。
臉色蒼白,眼神陰鶩,嘴角含笑,披著黑袍,這面容許玄再熟悉不過。
黑風谷,謝黍。